马志岗:这样的情况不少,谁自己家有四五辆车?你就是有,政府也不让你用,为了控制用公家车办婚事,也为少给那些能找来公车的人一些借口去鱼目混珠,干脆一刀切,都不让使用,明文规定,结婚迎亲一律使用出租车……
马永岗:这样一来,我们出租车就成了香饽饽,大喜的日子少不了我们的的哥的姐当伴郎伴娘,他们自己也觉得挺喜庆,精神面貌好得很,经济收入也不错。你看,有的出租车司机特意将自己的车装饰一新,花团锦簇的,专为迎亲用。另外,还有一些专门的婚庆公司及各种经济活动也应运而生……
马志岗和马永岗都是高高大大的青岛汉子,只是马志岗似乎更沉稳和严肃些,而马永岗和哥哥相比稍显活泛和灵动些。他们都干的是交通上的事,都是眼前青岛亮点的参与者和目击者。从他们神清气爽的叙述中,我明了了青岛何以这样美好和秀丽。有人说,环境可以改造人,但马志岗兄弟却告诉我们:人可以影响环境。交通也有一个环境问题,交通环境好了,秩序好了,通行能力也提高了。而交通环境也是城市环境重要的组成部分,它既能成为城市的污点,也会成为城市的亮点。
在北京,仅拥有机动车驾驶证的人就有230万人,相当于一个中等城市的人口。全国有多少机动车驾驶员?大概要比西欧一些国家的人口还多吧。这些人的素质如何也将直接影响城市的交通质量,甚至影响一个城市的荣誉。
1993年,笔者写了一篇题为《不小心拾来个劳模》的报告文学,曾发表在《时代文学》和《中华文学选刊》上。该文的主人公就是一个北京出租司机,文中的故事都是真实的,只是他不愿透露真实姓名——
(时间:1993年6月15日上午9时。地点:北京火车站西南侧口停车场。一辆黄色夏利出租车开过来……)
先生您坐好,咱这就走,上班高峰还没过去,你瞧这丫上班一族,我操,车子骑的让人肝儿颤,得,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咱趁早别串胡同了您哪,要是从旮旯儿横出刚才一个这样的主儿,嘎嘣一声,他嗝儿屁玩儿完,咱陪着倒霉。咱奔长安大街吧,慢点也就是半个钟点,准到地儿。您别不信,咱好歹还是全市劳模哩,你看我像不?
说起咋当上这个劳模,能把人笑岔气。亚运会前夕,有一天,我就在你刚上车的地方儿等乘车的主儿。也就是这个时候,有三男一女来了,那三个爷们轮流拎一个很大很大的黑色皮箱,看样子不轻。那女的上前给我讲价,问我去哈尔滨办事处多少钱。我一听就来了精气神儿,这是外地人,本地谁给你讲价,表上蹦着字儿,他眼睛鹰似的,看字给钱呗。我这个人哪,有时候黑着哪,瞧准喽咱时不时宰人一刀。但凡老实人,看着是苦挣苦熬的主儿,我不宰,有时我还赔个仨俩的。我宰的就是那些大款大腕儿,谁知道他们的钱是从黑道白道挣的?我宰他们是叫黑吃黑,不宰白不宰。美国一个电视剧叫啥来着?对了,叫《黑暗的公正》,我就遇到几个美帝国主义要去建国饭店,实际上从北京站到建国饭店只是踩下油门的事儿,可我张口就要50美元。那几个美帝国主义还真知道中国规矩,给我讲起了价钱,用手比画着,喏,45美元行不,当然行了,像他们这样的老外,不宰他们,可是半点马列主义都没有。那天的情况也是这样,看这几个外地人拎那大皮箱,谁知道是干啥的,要是碰上坑国害民的主儿,咱黑他一下,也算是为共和国做贡献。我伸出一只手晃着说50块怎么样?那女的说,太贵了吧。我笑着说,上车吧,35块钱保证送到。
车开了。那女的坐在我旁边的副座上,那三个男的坐在后边,仍然轮流抱着那只大黑皮箱。看他们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心里犯了嘀咕,别让我陈武今天碰上黑社会了吧?想到这里,我心里打了个激灵。我壮着胆子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那是啥玩意,咋恁金贵,敢情不是炸弹吧?现在马上要开亚运会了,这炸弹不是去炸亚运会的吧,要这炸弹真爆炸了,你们出了风头,我可就吃苦头了呀。那女的很神秘地一笑说,还真让你说着了,真和亚运会有关系,不过不是炸弹,而是礼物,是我们黑龙江和辽宁两省为亚运会送的礼物。你看啥,是一个87斤重的大西瓜!这是我们的科研成果,是两省人民委托我们送给中国女排的礼物,让袁伟民和女排姑娘们一起吃了为国争光。她这么说着,后面的人把箱子拉开了一条缝缝,果然是一个大西瓜。那女的说,我们今天先在办事处住下,明天亚运会办公室派专车来接这个大西瓜。这时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哎呀,看来这钱我是死活不能要了。实际上北京站离哈尔滨办事处很近,最多也就是个起步价的钱。时下正要开亚运会,我这乱宰人不是往枪口上撞吗?万一他们到办事处一说,顺藤摸瓜查到我这儿,抓我个典型,我还干不干?那老婆孩子喝西北风去?想到这里我就笑着说,实话给你们说吧,刚才我是说着玩的,从站前到你们办事处,也就是十多块钱的事儿,既然你们是来为亚运会献礼的,咱首都人民也不是没有一点觉悟,咱也表表心意,我免费把你们的礼物送到办事处!说话不及,车到地儿了。那女的和那三个男的说啥也要给我钱,还掏自己的名片给我,原来那个女的是个记者,她来京就是为了跟踪采访的,这下我更不能要钱了,到了,咱也没接这个钱……
没想到这事闹大了。没几天,北京的报纸就登了咱义务送瓜的消息,大概是《北京日报》先登,然后是《人民日报》、中央台啥的,反正一窝蜂都上了,那个闹呀,大意是两省人民为亚运千里献礼,首都出租汽车免费送瓜锦上添花啥的。大伙都跟着起哄,一下子把我抬到了云彩眼里去了。那几个人还专门给我们车队写了表扬信。车队把信给公司汇报了。嗨,公司正愁迎亚运没典型抓呢,碰上这个稀罕事,那还不猛宣传,逮住我狠捧了一回,号召全公司向我学习。于是咱一夜之间就成了首都名人,先是区里的先进模范,后又成了市里的劳模,还是五一奖章获得者呢。
说实话的,刚开始当劳模那会儿,心里挺那个,敢情这共产党的典型就这样来的呀,一切都没真格的,还一切都闹得跟真格的一样,我现在一不留神弄了个劳模,这滋味还真不好受。过去多恣儿,杀富济贫,替天行道。咱是个自由自在的主儿,可现在是劳模,就像个1000瓦的大灯泡,谁他妈的看你都晃眼。真后悔当这个劳模。可又一想,先进模范是个啥,就是个良心呗,是社会最后的良心,大家伙都指望着这些人打头,把社会风气变变呗,我想大概就是这么个理儿。
这不,又遇到一件事。有一次,晚上几个哥们打牌打到凌晨4点。一想,这么晚了,再回家闹得家人不安生,干脆去北京站拉人去。我就开车去北京站。还没到站口,就见一爷们抱着个孩子拦住我,说是去区医院。我说去区医院拐弯就到,三两步的事,还搭啥车。那爷们说,孩子病得快不行了。我心里一沉,看那孩子直抽,再也不敢多说了,立马就把他们送到了那个医院。那爷们给了我10块5毛钱,起价是10块4毛,我应该找回他一毛钱,那人摆摆手表示不要了,没时间。等我把车调头准备往回走时,看见那爷们从医院奔出来,说是区医院没儿科,这就又上了我的车。在车上就和我商量去哪家医院好,最后决定去友谊医院,说那里有熟人,关系熟一些,于是就直奔友谊医院而去。在车上我就想,这爷们咋一个人带孩子看病呢?他老婆昵?他家里别的人呢?孩子病成这样,他一个人楼上楼下跑,挂号、化验,能行吗?得,人在作难的时候咱得帮他一把。到了医院,我就帮他抱着孩子忙上忙下。还亏了我跟他去了,孩子住院押金1000元,他只带了400元,我二话没说给他垫了600元。就这样一直忙到6点多,天大亮了。
孩子住了院,那爷们非拉我去他们家。到了他们家,他还我600元钱后,又拿出200元让我收下,我说啥也不接。那个人也是个实在人,眼潮潮地说,你我素不相识,让你受累两个多小时,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说,看人有难处就该帮忙,这是咱中国人该干的事儿……回去时我想,刚才这话大了点,像是报纸上电影上那些让人腻歪的英雄人物说的话。但一想,是得跟中国挨边,人真得想想国家的事儿,过去咱们做事可没往深处想,现在为啥想了,我估摸着就是这当劳模坐下的病……
哎呀,说话不及,到地儿了您哪。还有点后话,不几天,那爷们又亲自到队上给我送了一面红旗。这下我这个劳模可是真当瓷实了,看来这劳模还得当下去……
哎,再见,走好了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