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问题,我也曾经问过破黎。”
“他也来过。”即墨并没有惊讶,破黎不可能不来这里。
“那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听完之后一直在笑,然后他说‘我本以为这世间的一切命运都在天界的掌握中,妖族只是一群被掌管了命运却在拼命抵抗的可笑的家伙,原来,神和妖相比,毫无区别’,至于我问他的问题,他的回答是:我们是自由的,如果命运注定了我们终究要消失在历史中的话,我们也要自由的死去。”
即墨点点头,又问:“你为什么被放逐?”
“因为我知道神的历史和结局,只是后人不愿相信,他们想要活在自己创造的瑰丽的梦中。有些神知晓了先人留下的结局,他们在那之后的岁月中所做的事情,就像天绝之地一样,那便也是他们的反抗罢了。”阿怪似乎呼了一口气:“毕竟,后来的神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们在命运面前和常人无异。”
“这样吗?”
“破黎会有所行动吧?”
“对妖族来说这是妖族唯一的机会了,妖族可以像人一般,只需二三十年后人便可成长,而神虽强大,却总是后继无人的窘况,现在的天界,应该是最虚弱的时候,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你会去帮他吗?”石头问即墨。
可即墨还没开口,远处的天空炸开了一道惊雷,刹那间风起云涌,天空被染成了鲜红色。
狂风汹涌袭来打乱了即墨的衣襟和发丝。
“没想到这么快?”即墨有些惊愕。“破黎忍不住了吗?”
“你还没做出选择。”阿怪平静的说。
“选择?好像我也没什么选择了吧。”说罢即墨飞向了天际。
“这一天,终于是来了,你的选择如何似乎对我已经不重要了,我也该好好睡一觉了。”
狂风中一块石头安静的伫立在那里,也许今后再也没人会来这里了。
——
飞向天界的即墨又路过了这里。
不管远方如何,这里依旧星光灿烂。
他降落在星屿上,来到了湖边,望着湖面中自己的倒影,他自语道:“选择吗?”
他慢慢的坐下。
“走到这一步似乎我也没有选择了,如果命运早已注定,今日之后,世间再无妖,也无神,也许,这也算是一种解脱吧,这段历史终将被埋没。”
“白夜,你想要的似乎我也找不到了,走到这一步我们都做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了,忽然很庆幸你那时便已经离开,如果你在的话,这个结局会让你很痛苦吧。”
“如果这一切要有个结局的话,那么,我来替你承担这一切吧。”
“这也许是拼上我性命的承诺。”他苦笑一声:“神和妖都将消失,那我呢?”
他扭过头看了看这里的风景,心里道:如果那样也好,我可以安静的在这里,陪着蔷薇,她等了我太久了,不能让她再等下去了。
他抬头看了看星空,刚才那一瞬间,星光似乎更璀璨了。
——
临近天宫前,他看到了一道身影,威严犹在,只不过身上满布血迹,他的身体颤抖着,深邃的眼神痴痴地望着下面的世界。
“天帝?”即墨唤了一声。
“你来了。”天帝平静的回应。
“结束了吗?”
天帝摇摇头:一切本该结束,可在我身上出了岔子。”
“什么意思?”即墨心头一紧。
“在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出现了。”
“他是谁?”
“他是我,另一个我,一个不愿顺从这个命运就这么消失的我。”
即墨想起了,脑海世界中的那个自己。
“很早以前我就猜到会有这么一个结局,我本以为自己会接受,看来,我的内心骗不了我自己。”天帝的眼神暗淡了些。
“面对命运,所有人都有选择反抗的权利。”即墨道。
“是啊,也许,当初天界的创始者早就猜到这一切了,神在数千年的统治中早已经变质了,这些,我一直看在眼里,你应该也感受的到。”
即墨点头,那时在他眼中,神早已是自大,狂妄和权势的象征了。
“可那个时候,这个世界需要神,而现在的神,也需要妖来结束自己的历史。原本我该坦然接受这一切,可是……哈哈。”天帝大笑,却咳出了几口凄艳的血。
“我很明白,神不该存在下去了,而妖,也不能!”
“为什么?”
“神都会在漫长的历史中变质,更何况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妖呢!你能保证百年之后,他们的后人,不会变成第二个天界吗?”
即墨说不出话,未来的事情无从得知,也许天帝是对的。
“我的寿命无多了,你去吧。”天帝摆摆手。
即墨点头,正要赶去。
“即墨,蔷薇的事,对不起。”天帝忽然开口:“可是,你一定,要结束这一切,这是我们的——命运。”
即墨回头望着天帝,这一刻,天帝无比的苍老和憔悴。
他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苍老疲惫的天帝在即墨离去后缓缓的闭上了双眼,一滴浑浊的泪水顺着满布岁月痕迹的脸庞滑落。
——
即墨落在通往天帝大殿的回廊,这里的一切都被鲜血染红,青玉石板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颜色。
神和妖的尸体密密麻麻的铺满了天界的每一处。
好像远处那一轮不落的太阳也黯淡了许多。
远处大殿外的台阶下有一个身影拄着旗帜半跪在那里,面对着太阳。
即墨缓缓的走向那里,那个身影,依旧是一袭白衣,仿若当初第一次见面之时的他,脱尘出世。
只是身上布满了血迹,似乎也已经没有了呼吸。
“破黎……”即墨轻声唤着。
“呵,我差点忘了还有你!”台阶之上有人冷冷的说道。
即墨抬起头,看到了一张和天帝一模一样的脸庞。
只是此时的那张面庞,狰狞冷漠,像极了当中脑海中见到的那个自己。
“即墨,你看啊,这天界只剩我了,妖全已经死了,从此以后我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神了,没有人能决定我的生死!没人能决定我的命运!哈哈哈!”那个天帝癫狂的大笑着。
即墨眼前一片恍惚,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画面
——
妖族的大军踏破天门汹涌的扑向了天宫,莫川,宣明,天界的将士们从四处杀出,抵抗着外敌。
破黎带着左宣杀入了天宫深处,长剑横空,鲜血爬下台阶。
天帝出现,他叹了一声,执剑杀向了破黎。
战斗难解难分。
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天边的太阳都染上了血红色。
天界中再也没有了喧嚣,只剩下了血腥和重伤将死者的呻吟低嚎。
破黎和天帝面对着面,他们身上早已伤痕累累,但都拄着剑不肯倒下。
天帝苦笑:“命运注定的这一天……终是来了。”
破黎扭头望着这一切,眼中噙泪,颤抖着道:“我……是妖族的罪人。妖族的命运,是这样的吗……”
“可是啊,我们妖族,从未屈服过!”破黎红着眼低吼着。
一柄剑穿透了破黎的胸口。
天帝惊愕的望着这一切。
“你……”破黎不甘的望着身后的这张和天帝一模一样的脸孔。
“既然不屈服,那你就去陪你的弟弟和族人吧!”他冷酷的哼道。说罢,他便一脚将破黎踢下了台阶。
破黎的身子跌落出去很远。
那个天帝冷笑着:“看啊,你和你弟弟的死景一模一样,感谢我吧!”
“还有你!他转身对着重伤的天帝怒喊:你真的肯屈服命运吗?别自欺欺人了,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又为什么会存在?你这个可笑的天帝!哈哈哈!”
天帝眼神黯淡,他重重的叹息,缓缓的起身,一步一步踉跄地离开了这里。
而那个他在身后冷冷的看着,像在看一个垂死挣扎的老者。
破黎艰难的爬起身,嘴角不断淌落着鲜血,他想要站起来,可只能一次次倒地。
他慢慢爬向前方,妖族的大旗躺在了面前不远处。
伸出手,终于抓住了那面旗帜。
最后,他拄着鲜红的旗帜,半跪在那里,眼睛直直的望着那轮太阳。
残红的阳光在他慢慢模糊的视线中渐渐变得遥远且刺眼,仿若黎明之时的曙光。
“黎明……”
一只仙鹤从他的头顶飞过,像是吹起了一阵微风,他的头也被这微风吹落,重重的低下。
——
回过神来,那个天帝依旧在大笑。
大殿忽然燃起了大火,天帝愣在了那里,像风干了的沙雕,他抬起头呆呆的看着身后燃烧的一切,突然像疯了一般捂面痛哭起来,口中低呼着:“没了,什么都没了,只剩我自己了……只剩我自己了……只剩我自己了哈哈哈哈哈!”他又大笑,“没人能决定我的命运!我是独一无二的天帝!”
即墨看着癫狂的那身影,又看了看身旁的破黎,摇了摇头道:“你已经疯了。”
天帝抹了一把脸,恢复了冷酷的模样:“我早就告诉过那个老头,你留不得!自从你第一次上战场回来之后我就知道你留不得!如果你继续留在天界,妖族早就灭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这所有的人,都是你害死的!”
“是吗?如果能重来的话,你应该不会把我从霞光中再抱回来了吧。”即墨缓缓道。
幽冥已经出现在了手中。
“你以为你真的是霞光中诞生的吗?哈哈,别可笑了,怎么可能,你不过是我和那老头花了无数心思借天地灵气培养出来的!你只是我们用来对抗妖族的棋子而已知道吗!不!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个蠢货!”
即墨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在乎这些所谓的身份由来吗。”
“哈哈哈,罢了,我自己留下的祸害,今日,就由我自己来了结!”天帝狰狞的挥剑扑来。
——
这一日,世间的人们震撼的看着天空。
远处数千道巨大的闪电撕裂了夜空,隐约中人们听到了一阵阵呐喊声,似乎响彻天际,又似乎远在天边毫不可闻。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巫木呆呆的望着天空上发生的一切,沉默了许久。
——
“不可能,我居然…败在我自己创造出来的人手上…”天帝瞪大了眼睛,不可相信的看着这一切。
他的胸前有一道恐怖的伤口,白骨森然。他的脑海被重击,摇摇欲坠。
可随即,他大叫起来:“我败了又如何,你也活不了了!”
即墨拄着幽冥,咳出一口鲜血。
天帝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即墨:“可是,我不甘心……不甘……”
再也没有了声音,整个天界安静了下来。
“这一切,终于结束了吗。”他叹道。
胸口剧痛,心脏已经被刺穿了。
——
远处的星屿,上方的星空中化出了一缕尘光,飘向了天宫。
——
冰冷的感觉袭遍四肢百骸,像是当初被放逐到堕轮回一般。
“我要……死了吗?”他自语。
“不,我的坟冢,不该在这里……”
“幽冥,带我回家,好吗,远处,最亮的星光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幽冥悲颤,它试图托起了即墨的身子,可几次都踉跄欲坠。
一缕尘光迎来,抱住了即墨和幽冥,缓缓的飘向了远方。
“蔷薇……”即墨口中近不可闻的声音在呼唤。
——
落在了星屿,即墨的身子靠在了大树旁,蓝色的蝴蝶像是被吸引来,围绕四周翩翩起舞。
幽冥一声轻鸣,沉入了湖中,也许它将就此沉睡下去,再也不会醒来。
那缕尘光伴在即墨身旁。
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蔷薇!”他笑着走来。
蔷薇靠在大树下,望着来人,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他在她身旁坐下,就好像时间从未变过。一只蓝色的蝴蝶飞来停留在他的鼻尖,他强忍住停止所有的动作害怕吓走了蝴蝶。
片刻后蝴蝶扑腾起翅膀慢慢远去。
他放松下来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可模样却笑坏了身旁的蔷薇。
他也跟着一起笑。
模糊中,他们仿佛化作了当初的那两个孩子。
视线慢慢拉远,他们变成了白茫茫世界中的一个小小黑点。
隐约中,他对她说:“谢谢你,陪着我。”
——
时间的年轮飞速穿梭在历史黄沙中。
大地之上鲜花绽放凋零轮回不止,世间的一切都仿佛在依照着某种轨迹反复着同样的生命。
一位老者重重地坐在了古藤椅上,夕阳笼罩下,老眼昏花,枝头的乌鸦早已清起了喉咙。
没人能改变这一切。
可总有一些人,用尽一生,执着偏狂的追求着无法改变的事情。
也总有一天,他们会消失在茫茫的人生海中。
太阳依旧会沉沉的升起,重重地落下。
地平线始终见证着这一点。
在岁月和历史的面前所有一切都那么微不足道,所有的一切也将会被遗忘。
可也总有一些事情,不能被遗忘。
天顾城外的祭坛石碑上新添了一段无人知晓意思的文字。
老者站在石碑前想着多年前那天来此刻字的人。
那个人说:“有些事会被忘记,但那总该留下些痕迹,在这世上,他们都曾执著地活过。”
老者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巫木。”
——
小胖鸟执著地扑腾着翅膀,它已经老了。
“到最后只剩下了你呢。”它对旁边的人说道。
“是啊,一个本不该留下的人却留下了。”巫木喃喃道。
“我老了,该走了。”
“去哪?”
“去找大海,那里是我的归宿。”
“连你也要走了吗……”巫木像是有些失落。
“和你们在一起见到过太多事情,这一世也算满足了,不过…”它抬了抬头:“我还是要去看看属于我的那片天空。”
小胖鸟振翅飞向了远方。
“那么胖,飞的到吗。”巫木对着那个方向自语。
莫名的,他想起了有人和他说过的一段话——
“在我还没有老的进到坟墓之前,我不想用恨和后悔来写满我的墓碑。太阳还没有落山,就不要把自己置入黑暗。”
他有些苦涩的摇摇头:“神都已经不在了,我是不是也该放下恨,去再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呢。”
许多年前,他慢慢睁开了眼睛之后,脑海里满是恨意,他知道自己不是人,只不过是这世间一些不甘和仇恨的人死去后意念残存在这世上形成的一道躯壳罢了。
……
多年以后他回到了这里,昔日的村庄已被重建,只是不知还有谁记得当年的惨状,而他也已经有了老态。
人群中他看到了一道身影。
“真真?”他试着呼唤一声。
那人回头看来,疑惑的眼神片刻后变的清晰。
“是你!”她走了过来,此时的她已嫁为人妇。
寒暄几句后只剩下了沉默。
犹豫了片刻,真真沉声问了一句:“他们呢?”
巫木扭头看着远处热闹的村庄,许久才回答。
“死了,都死了。”
真真低下了头,肩膀在隐隐颤抖,伴随着抽泣声。
巫木拍了拍她的肩膀,无言以对。
那之后巫木留了下来,每日总有一群孩童围在他身边问他外面世界的形状。
一个小女孩问道:“巫木叔叔,你在外面见到过的最美的东西是什么啊?”
巫木笑了笑,想起了多年前他看到的某个夜晚的一幕——
璀璨的星空闪耀着,光芒洒向整个大地。
星光为世界披上了一层乳白的面纱,
似乎连吹过的风都染上了颜色。
一道巨大的彩虹横贯了整个星空。
一个孩童仰着头看着那里,
所有的一切都落在了他的瞳孔中。
笑容伴着酒窝在他脸上慢慢的绽开,
孩子的脚下,开满了蔷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