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和阑歌闻迅赶到时,只看见南宫爹爹的长鞭紧紧缠住申正堂堂主的脖子,勒住他的喉咙。而申正堂堂主的大刀深深刺入南宫爹爹的胸膛,破体而出。我和阑歌急忙扑上前,趁南宫爹爹制住申正堂堂主之机,将他斩首。我接住南宫爹爹软绵绵倒下去的身子,温热的鲜血沾满了我的双手,染红了我的衣衫。南宫爹爹气息奄奄,嘴里不断吐着血沫子,仍然挣扎着要回到娘亲身边。
“此时娘亲已经清醒。她哭着喊着扑向南宫爹爹,接住他软下去的身体,努力想拭去他嘴角涌出的鲜血,却越抹越多。娘亲哭着喊着,泪水打湿了南宫爹爹的脸庞。南宫爹爹虚弱地努力抬起鲜血淋漓的大手,温柔拂去娘亲脸上的泪痕。他告诉娘亲,今生能够陪伴在她身边,哪怕无缘相伴终老,他亦心满意足。娘亲抱着南宫爹爹渐渐冷却的身体,哭得死去活来。”
说到此处,裴兮离长长吐出郁积心底已久的闷气,抬手拭去眼角溢出的泪珠儿。回忆那场噩梦般的悲剧,她的心脏说不出的压抑,就仿佛被千斤巨石重压,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光听,玉倾颜已经觉得心脏被紧紧揪住难受,那么曾经经历过那场噩梦的裴兮离和慕荣阑歌,亲眼目睹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在自己眼前死去,她们的心情又该如何的痛苦压抑?
她忽然明白了,为何慕荣阑歌不愿意回忆,而夜倾歌不允许裴兮离回忆。这样的故事,掏心挖肺,她光听着已经难受得不得了,更何况当事人呢?
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已经冷却的茶水滚落裴兮离的喉咙,却冷却不了她那颗因为往事而颤抖战悚的心脏。她放下茶杯,慕荣雪村殷勤为她斟满,裴兮离却没有再喝的意思。
继续回忆,她继续诉说那个让她和阑歌痛苦了一辈子,惊悚了一辈子的噩梦,
“我和阑歌闯进后院,一路所见全部都是弟弟妹妹们肢离破碎的尸体。从未遇见过这种状况的我们彻底被眼前的惨况震惊了。浓郁的血腥味熏人欲呕,阑歌忍不住扶住廊柱,干呕连连。
“忽然,我们听见书房里传来夜歌爹爹的惨叫,我们连忙往书房疾奔。未至书房,又闻药寮里传来怜情爹爹的尖叫,以及无数战器交击声。我和阑歌对望一眼,决定分头行事。我冲向药寮,看见蔚晴爹爹护住怜情爹爹一路后退。他身上大大小小已经受了不少伤,手臂大腿都有刀伤,深可见骨,血流如注。他的对面,有三个堂的堂主正在合力围攻他。而另一个角落,落扬师傅正与五六个杀手缠斗在一起,气喘呼呼,早已力不从心。
“我立刻冲上前,帮蔚晴爹爹。三个堂主各个武功高强,放在战场上全部都是以一敌千的好手,与他们相斗,我只能够勉力支撑。幸好这里是药寮,到处都有怜情爹爹平日里配制的药物,有治病的,也有毒药、迷药。怜情爹爹寻到一瓶离魂散,洒向那三个堂主。其中一个堂主急躲,另外两个闪躲不及,吸入,顷刻毕命。我趁那个堂主闪躲分心,猛下杀着,将其斩杀,然后又冲去帮落扬师傅。直至将所有杀手解决,我们已经浑身虚脱,气喘如牛,只能够靠意志力勉强支撑。
“安置好怜情爹爹、蔚晴爹爹和落扬师傅,我急忙赶去书房寻找阑歌。当我风风火火闯进书房,脚无意间踢到一个圆滚滚的物体。我低头一看,吓得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是夜歌爹爹血肉模糊的头颅,双目圆瞪,他死不冥目。
“我强忍心中悲愤,环顾书房,寻找阑歌,终于看见阑歌浑身鲜血倒在书桌上,旁边,正是夜歌爹爹的尸身。
“我冲上前,试探阑歌的鼻息,再触摸脉搏,发现虽然气息微弱,但还有得救。我连忙扶起阑歌,正待背她上身,阑歌忽然醒来。她死死抓住我的手,双眸通红满布血丝,呼吸微促,哑声乞求‘救……爹爹……’话音未落,她又晕厥过去。
“我知道阑歌口中的‘爹爹’就是她的亲生爹爹慕荣尔雅,然而阑歌晕了过去,我不知道去哪里寻找慕荣爹爹。再说了,阑歌气息奄奄,情况不容乐观。我当机立断——先救阑歌,再寻慕荣爹爹。
“我背起阑歌,正要出门,又撞上两个堂主领着十余个杀手寻声而来,他们看见我立刻提刀扑来。我背着阑歌行动不便,难以抵挡,胳膊挂了彩,被削下一大块肉,鲜血顷刻染红了我的半边身子,胳膊火辣辣地烫,头脑阵阵发晕。幸亏楚翌哥哥及时赶到救了我,不然我今天恐怕就不可能坐在这里跟你们说话了。……”
说到此处,裴兮离一声悲叹,回忆往事令她痛苦难忍,心脏如遭重锤,一下一下皱巴巴的酸酸涩涩难受。
夜倾歌紧了紧握住裴兮离的手,掌心温度无言地传达着自己无言的支持和安慰。
看见裴兮离如此难过痛苦,凤喻离虽然急于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然而,他光听见已经揪心揪肺,更何况亲身经历过的裴兮离……
心生不忍,他低声劝慰,“姨娘,不要勉强……”
“无碍,就让我继续说下去吧……”
压抑在心中这么多年不曾告诉任何人,如今说出来,虽然痛苦压抑,心碎如绞,然而,说出来后整个人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既然决定了,裴兮离就不打算半途而废。她说:“楚翌扶着我背着阑歌找到怜情爹爹他们,将阑歌交给怜情爹爹他们照顾。我记挂着阑歌晕厥前的交待,急于找到慕荣爹爹。楚翌便带着我一间一间房间寻找,所到之处,无处不鲜血,无处不尸体。如果遇见到杀手,楚翌便即刻扑上前将其驳杀,绝不手下留情。
“我们一路循着血迹来到后院,在后院的百花园里,我们看见慕荣爹爹染血冰冷的尸体。他鲜血淋漓的身旁,还倒卧着七八个杀手,其中两个是修罗十八骑的堂主。园里的花枝被压倒了一大片,青翠的绿叶被鲜血染红,放目所及,如有一片鲜血的海洋,令人触目惊心。
“楚翌牵着我小心翼翼走上前,踢了脚距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杀手的尸体,翻过来,看见杀手双目爆裂,满面惊恐,耳朵、鼻孔、嘴巴里都流出鲜血。楚翌又翻看了第二具杀手的尸体,此人脸部早已被不知名的东西炸得面木全非,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
“我强忍反胃,查看了第三具杀手的尸体。第三具尸体软绵绵像具没有骨头的空壳,刚翻过来,便如同被刺破的皮球,软塌了下去,从皮囊下流出一大滩血水,散发出令人恶心的腥臭,玷污了我的绣花鞋。
“楚翌又查看了其余数具尸体,他们死状各异,然而无一例外地死状都异常可怖惧人,不像正常的打斗伤,更像用毒,或者被其他的阴险手段所杀。
“最后,我们查看了慕荣爹爹的尸体。慕荣爹爹虽然浑身鲜血淋漓,然而面容安详,不见半点痛苦,更像在熟睡中沉沉死去,与这七八具杀手惨不忍睹的尸体形成鲜明对比,让我和楚翌好生讶异。”
说到此处,裴兮离顿了顿,眸光黯淡垂落,蜷缩在夜倾歌掌心中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精通幻法熟知变幻之术的垂耳兔听到此处,突然敏锐地意识到慕荣尔雅的死并非普通的死亡那么简单!
恐怕,这里面有文章!
看见裴兮离神色有异,凤喻离关切地说:“姨娘,如果您不想再说下去……”
裴兮离打量了凤喻离的话,她继续那个未完的故事,“当诺竹爹爹和宇文爹爹他们闻迅匆匆赶回时,百花镇早已经成为了一片人间地狱。到处都是支离破碎的尸体,到处都是累累鲜血的白骨,腥红鲜血早已染红了城镇的每一条小巷,纵使远隔百里,仍然能够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宇文爹爹双目赤红,嗤目欲裂。他率领数十万士兵围剿修罗十八骑,斩杀数千余人,然而为时晚矣。他们匆匆赶回离园,看见惨死的兄弟、子女,他们痛哭流涕,悲伤难以自抑。
“离园的灾难深深地重创了娘亲。在这场灾难中,她失去了镜月爹爹,失去了南宫爹爹,失去了夜歌爹爹,失去了慕荣爹爹,失去了数名年幼子女,而落雨师傅也因为这场灾难而断了胳膊,蔚晴爹爹瘸了左腿,后半生只能够依靠拐杖走路。娘亲当时已经年过花甲,她接受不了这么巨大的刺激,从此一病不起,药食无效,不久就香消玉殒了。这场毁天灭地的灾难,是娘亲一生的悲剧,也我们一生惨痛的回忆。”
长叹口气,终于结束了全部回忆,裴兮离只觉得松了口气,心头巨石辙去,抑压的气氛不再,整个人顿时轻松了不少。
这么多年,她终于可以面对这个惨痛无可挽回的过去。如果说曾经与凤倾颜的决裂让她痛彻心扉,那么这场悲剧就是彻底摧毁她一生的噩梦。
她之所以要隐居乡村,不问世事,不知情的人羡慕她看破红尘,知情的人以为她厌倦世俗,其实真正的原因为何,只有她自己知晓。
如果没有那场灾难,她或许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