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条件反射
美国学者凯洛格和凯兹来访。
“我很高兴能向美国同行介绍我们的成就。”巴甫洛夫接待了他们。
“你们的发现日益引起生理学家的重视”,凯洛格说,“它使消化功能的学说产生真正的革命。不仅如此,在临床医学的实践中也是一场真正的变革。”
“具体说,指的什么呢?”
“你们关于用瘦肉和肉汁作为胃液兴奋剂的发现就表明了,在治疗胃酸过多症时,规定肉食是错误的。”
“是的,是的,是这样。可我现在正完全忙于另一课题的研究。说实在的,你到底对什么感兴趣,凯洛格博士?”
“对你们所谓的引起食欲的胃液的研究。”
“那就请你们到实验室去。”
在一间宽敞的房间里,像在柜台上一样站着大约10条狗,明亮的电灯照在它们身上。每条狗面前放着一个盛着食物的钵子。狗把肉吃下去,那肉马上又落进钵子里。从一只插进分离出的胃里的小管子不断滴出胃液。
“手术之后这些狗已活了几个月,而且感觉很好,你们已经看到了。能从每条狗的胃里滴出一公升胃液。去年一年我就生产了将近6000瓶胃液。”
“是做买卖吗?”凯兹问。
“在某种程度上说,是的。我们得喂养狗,还要维持工作人员的生活。但主要的还是为了治疗病人。请到这边来。”
他们走入另一个小房间。台子上立着一条很出色的大狗,带着滴胃液的瘘管。助手坐在它的旁边。
“这儿你们会看到很有趣的东西,”巴甫洛夫热情地说,并请客人们静静地站着。
助手悄悄地按了下喇叭,发出一声哨音,马上从瘘管里就滴出东西来。凯洛格和凯兹惊奇地交换了一下目光。
“这就是你们对条件反射的初步认识,”巴甫洛夫说道,“你们现在看到,没有食物,唾液也可能流出来。”
凯洛格在回忆录中有这样一段话:“巴甫洛夫阐述在他将全部时间和精力所投入的试验所揭示出来的新的事实的重要性和意义时,显得异常兴奋。从这一时期起,他在这方面的研究,吸取了许多其他研究者的观察结果,为明确解释目前许多尚不清楚的大脑和神经现象奠定了基础,也为一种完全新的唯理论心理学奠定了基础。”
不久,巴甫洛夫当选为俄国科学院院士。这中间还有一段小小的插曲。
“亲爱的,我一如既往对你什么也不隐瞒,”巴甫洛夫对妻子说,“你是知道的,要选我为科学院正式院士的问题。这是极大的荣誉,可我却为难了。因为这里有些微妙的东西。实际上,我在科学院和在我的实验室要做的是同一项工作,可却得到两个地方的薪金。”
“既然是他们提议的,那他们是知道这情况的,”谢拉菲玛用责备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真像个孩子。我们的儿女都长大了。沃洛佳已经21岁,薇拉也16了。开销越来越大。”
“他们知道倒是知道。可是我也知道啊……”
第二天,他给法明岑院士写了封信。
“我刚去你那儿了,想告诉你的是我接受科学院的提名(如果还不晚的话),但有一个条件,我认为这个条件也许对科学院不利……你曾告诉我,可以在担任现在的两项职务的同时即军医学院生理学教研室及实验医学研究所生理学部,再在科学院任职。我拒绝了……我不喜欢,实际是做同一项工作,都要多拿钱……我同意提我为候选人……但是有个条件。如果生理实验室设置一个编制外实验员的位置,将我的这份薪金转给新的实验员的话,这样科学院至少可以得到一个新的有才华的工作人员。”
得知科学院同意自己的建议,巴甫洛夫表示愿当正式院士的候选人。
1907年9月18日那一天,在一幢坐落在学院路旁的古老建筑的拱形屋顶下,响起了庄严的声音:
“伊万·彼得罗维奇·巴甫洛夫的名字在科学界享有极高的声誉,我们不必详细列举和介绍他那大量的著作,只需提到他的重要科学研究成果就足够了。这些成果使他在科学领域中赢得不仅是俄国,而且是全世界的荣誉和名望……吸收巴甫洛夫使我们科学院有了自己的、足可引以自豪的院士。”
12月1日,巴甫洛夫被选为院士。在这些日子里他曾写道:“我深信我还能做一些工作,无愧于我们祖国最高研究机关的实验室。”
1909年巴甫洛夫收到来自英国伦敦医科学校校长爱迪生教授的一封信,邀请他去讲学。这一年正是艾伯丁大学建校300周年纪念,巴甫洛夫也作为贵宾受到邀请。
巴甫洛夫夫妇首先抵达的是艾伯丁。300周年的纪念活动相当隆重。来祝贺的人都带有各种勋章和王室标志。巴甫洛夫本应也是如此的,但他却与众不同——他身着一套朴素的燕尾服,没有佩戴勋章。他的勋章和金质奖章都搁在家里首饰匣里了。这个匣子他甚至没有打开给孩子们看过。这个庆祝会巴甫洛夫只是出席而已,他对上流社会的应酬感到厌烦。因此,动身去伦敦时他非常高兴。
在医科学校他作了一次讲演,题目是《高等动物的所谓精神活动的自然科学研究》。巴甫洛夫的名字已是众所周知,那天来了很多人,有教师,有学生。他满腔热情和充满信心地讲述了客观的生理学研究方法是如何卓有成效以及进行这种研究遇到的困难。《不列颠医学杂志》的记者在报道中引述了他整个的序言部分。在此巴甫洛夫着重强调了自己用以研究动物心理活动的方法的意义。接着详细报道了伦敦的生理学家到饭店访问巴甫洛夫夫妇的详情。此外还描述了爱迪生教授邀请巴甫洛夫夫妇到伦敦郊外别墅的活动。
荣誉、名望——不,他不追求这些。可这些都迎着他来了。在罗马、荷兰、美国和比利时选他为科学院院士,在自己祖国也被几十个协会选为会员。1912年被授予剑桥大学博士称号。
他沿着著名的庭院向上议院走去,身穿一件鲜红的呢绒托加,露出玫瑰色西服式翻领,头上一顶黑色丝绒无沿帽,用金色的细带系住。在礼节性的致词和祝贺之后,来到大厅出口处。巴甫洛夫非常愉快地为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感到惊讶。从门廊上面放下一只用细绳系着的白色玩具狗,神气地翘着尾巴,狗身上还插着管子和瘘管,就像巴甫洛夫的那些活的狗一模一样。巴甫洛夫笑了。接过礼物,仔细地端详着。就在此刻,学生们中间发出了友好的喊叫:“巴甫洛夫!巴甫洛夫!”
“真不可想象,大学生们也知道我的试验,”巴甫洛夫深受感动地说道。
(以前也是在这个上议院,达尔文同样接受了学生们别致的玩具猿猴。)
仪式之后,巴甫洛夫和妻子、大儿子一起参观了这所古老学府的一切设施。带领他们的是达尔文的儿子,一位物理教授。
在仪式举行过程中,巴甫洛夫会见了著名的英国生理学家查理·谢灵顿。巴甫洛夫对他很熟悉。在讲课时,曾不止一次提到过他的试验。
“肉体与精神的友好团结”,巴甫洛夫想起了在授予他荣誉博士称号时一位发言人的话,讽刺地说道,“没什么可说,关于我的研究,他真有高见。”他以为谢灵顿会笑的,但这位英国学者尽管很有礼貌,却生硬地说道:
“这是因为你的条件反射在我们国家不会受到欢迎,它唯物主义的气味太浓了。”
“这有什么,时代在前进。虽然不能强求所有人的观点一致,可是总有这么一天,那唯物主义会来到英国的。看来,大学生们是了解我的工作的,否则他们也不会把狗赠给我。要知道,未来是属于青年的。”
6 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大脑
当他知道一些科学家,尤其是生理学家还相信上帝时,他感到非常奇怪。他宽容地对待所有的宗教徒,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愚昧无知未受教育的人,他们很不会分析自然现象和社会生活现象。他们缺乏文化教养这种强大的精神支柱。可是生理学家怎么能去相信上帝呢?已经很清楚了,可以用自然科学方法研究精神活动。孤立的、离开人大脑的精神是不存在的。形形色色的唯心论者就在你身边做着可怕的事情。他们把自己的作品刊登在《东正教评论》杂志上,这还没什么,还刊登在《生理学和心理学》杂志上。他们要使人们相信,“人的意识,即人的精神,是永恒不灭的。”东正教徒和他们一唱一和:“意识就是由神主宰的自由意志。”
人们常说:“可以杜撰任何理论,但却不能臆造事实。”是的,不可能。事实证明:“在已揭示出的唾液腺心理学方面,我们看到,那一切称之为心理活动的因素,如:感情、愿望和无倾向性观念、关于落入口中的东西的特性的思想……”当时谢切诺夫就说过:“无数形形色色大脑活动的外部表现形式,最终都只归结于一种现象,就是肌肉的运动。孩子看到玩具露出笑容,意大利人民英雄加里波底由于非常热爱祖国,因而被驱逐时面带微笑,姑娘第一次萌生爱恋之情时身体战栗,牛顿创立著名定律并把它写在纸上——都以肌肉运动为最终结果……。”
“不,我不能这么平静地谈论心理学!心理学的著名代表人物冯特都说,自然界一切原因的最高形式就是精神力量的活动,这是什么科学!简直是荒唐!无稽之谈!”巴甫洛夫迅速地翻着书页,不时地看看奥尔别利。他也坐在实验医学研究所巴甫洛夫的办公室里。
“可是要承认没有上帝是很难的。这有点可怕。”奥尔别利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问题就在这儿。没有上帝怎么行呢?没有上帝寸步难行。于是他们就愚弄人的头脑……”
一次他生气地对助手们说:“‘明白了’、‘忘了’、‘想起了’、‘猜到了’——这是什么话?谈到狗时用这些词,只暴露出你们的无知,影响对狗的行为真正原因的理解。说这种话就应该罚款!对,对,以后谁要说什么狗‘明白了’、‘忘了’或是类似这种话,那就罚他!”
“可是总该把我们所获得的事实和心理学上的事实相比较吧?”精神病医师斯纳尔斯基固执道。
“什么?”
“我说的是狗的内心世界。”
‘内心世界’?这话毫无意义。要注意观察唾液腺,这才是测量仪器。”
“它能测定任何状态?”
“是的,如果我们能把它和食物的刺激因素联系起来的话。”
“哎呀!你这是在玩火!唯物主义也应该有个限度吧!”
甚至亲近的人都不理解他所从事研究工作的重要性及其远景。斯纳尔斯基是他喜欢的学生,他对他寄予了多么深切的希望……可他们分手了。这不是因为巴甫洛夫易发火的性格。他对别人也常发火,但无关紧要,工作照常干。不,这次分手起因于思想基础。
“斯纳尔斯基博士坚持自己对于现象的主观解释,我则认为对面前的任务这种态度是不切实际的,在学术上是徒劳无益的,于是我开始寻找另一条出路以摆脱困境。”后来巴甫洛夫写道,“在对研究对象作了认真考虑之后,在经过痛苦的思想斗争之后,我终于下了决心,在称之为精神兴奋作用的课题面前,坚持做一个纯粹的实验者,只承认外部现象及其相互关系,为了实现这一决定,我就和新助手托洛奇诺夫博士着手工作了……”
托洛奇诺夫每天下午4点从乌杰尔纳雅的精神病院来到巴甫洛夫实验室,于是他们一起对动物进行试验。一次比一次复杂,试验结果终于以很清楚的形式表现出来,即“条件反射”。在赫尔辛基北欧国家医生和自然科学家代表大会上,托洛奇诺夫在自己的报告中第一次使用了这一术语。巴甫洛夫慷慨地为他提供了这一机会。他并不认为,事实上他自己才是“条件反射”之父。他常说:“我们担负着共同的事业,每个人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将它推进。”可是当巴甫洛夫转向对最重要的大脑研究时,他们也分道扬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