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夜晚很繁荣,他站在三十多层高的大楼上,俯瞰着眼下的一切灯红酒绿只剩下一个个小小的光点,就好像生命中的某些人一样,终究是会淡化成你生命中小小的一点。
可是仅仅是那么小小的一点,你仍然不愿意去忘记不愿意去磨灭,因为那是长在胸口的朱砂痣,抹掉,是需要痛不欲生的代价。
而顾瑜,就是他方毅胸口上的朱砂痣,抹掉的疼痛,他承受不了。
第一次听到顾瑜这两个字的时候是从赵子灵的口中,她不断地说着她是多么多么地坏,明明喜欢丛深溪,不说也不动作,就那样默默地守着,守到丛深溪真的喜欢她了。
他那时候听着赵子灵一点一点地说着顾瑜,很多时候只是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第一次看到顾瑜的时候他正在和赵子灵热吻,旁若无人地热吻。
他一边吻着赵子灵一边斜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顾瑜,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第一感觉,那个女生就是顾瑜。
淡淡的峨眉,挺秀的鼻梁还有那樱红的樱桃唇,白里透红的脸蛋,真真是美人儿一个。
他看着顾瑜,再看看赵子灵,他终于明白赵子灵为什么那么讨厌顾瑜了,说到底,她不过是顾瑜的一个替代品罢了。
认真看下来,两个人的眼睛很像,大大的,水水的,就好像那含了水的水晶一般。
只不过是赵子灵的过分妖媚,顾瑜的却只有单纯。
他突然想要逗逗她,假装惊恐地喊了一声,看到她逃窜的身影,只觉得这个女生真是好玩。
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居然亲自找到二中的门口,只是很不幸,第一次行动就被丛深溪捉包了。
她看着她在丛深溪面前小心翼翼的样子,乖巧得就像刚刚被顺了毛的小猫咪一样。
他勾了勾唇,想起那一天她逃窜的背影,禁不住又想要再逗逗他。
他伸手搭在丛深溪的肩膀上,看着她微微发颤的身子,以及咬着双唇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情大好。
他突然想起赵子灵的话,只觉得可笑,这么一个小女生,所有的心事都放在自己的脸上,何来心计之说。
他知道,她总归是不会放弃的,放学铃响起来的时候故意在校园里面晃荡了一圈才出去,然后在视若无睹地任由她跟着走到一个公园里面才开口揭穿。
他开口调戏,她只是轻蹙峨眉。
她抬着头,仰着小巧的脸蛋,一脸的认真和严肃,理直气壮地质问着他为什么和赵子灵这样。
他揭破她的心事,看着她狼狈地向后退了好几步,差点儿摔倒在那花基上。
她涨红了脸,伸着手指指着他,却半天就挤出了一个你字。
他觉得丛深溪真是幸运,被这么一个可人儿喜欢。
赵子灵约他到酒吧,他知道,女人的妒忌心真的很恐怖。
他看着丛深溪怒不可遏地指着她喊她滚,赵子灵还火上浇油地暴露她的所有心事。
他以为她会奔溃撒泼,可是她却一反往常小心翼翼的模样,仰起头,高傲得像个跌落人间的凤仙,指着丛深溪说:“是,我是喜欢你,可是,这不代表我会让他来强/奸赵子灵!”
他在一旁,看着她隐忍着泪水,骄傲地仰着头,胸口处一起一动那么地清晰,他有些怔忪,站在原地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她突然之间就跑了出去,速度之快他追了许久才追上。
那车子直直地就往她的身边过去了,可是她却仿若没有看到一般,车灯下,他居然还看到她扬起的嘴角,那解脱的笑容让他一怔。
容不得他多想便伸手将她拉入怀里,他突然有些后悔任由赵子灵那样去闹了。
其实,顾瑜很无辜,她不过就是错在喜欢丛深溪而已,但喜欢一个人,又错在哪儿了呢?
她蹲在地上,瘦小的身子被她自己用手紧紧地圈在一起,昏黄的路灯打在她的身上,地上绵延出细长的斜影。
他看着,只觉得心里面有些难受。
她看着她,狠狠地说着:“滚,滚,我让你滚!”就好像丛深溪对她说的一样。
可是他看着走近的几个小混混,他不敢滚,他已经后悔了,顾瑜那么天真的一个女孩,她有没有得罪他,他怎么就要和赵子灵一起去伤害她。
那些个想要寻事的小混混终于走了,他松了口气,也松了松手,却被她突然咬了一口。
痛,可是他没有动,他知道,这是他欠她的。
她真真是废了劲儿去咬他,伤口狰狞不已,他皱着眉,却没有说过半分责备的话。
她有些呆滞,看着那伤口,甚至忘记了哭泣,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方毅:“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对不起!”
他突然就怔在了那儿,她说对不起。
刚刚还是一副恨透了他的模样,现在却一脸愧疚地对着他说对不起。
她问他为什么。
他想了许久才憋出一个答案,大概是因为爱吧。
这其中,参杂了多少真真假假,谁有知道呢。
他说是因为爱,可是他扪心自问,他爱赵子灵吗?
不知道,他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是怎么会和赵子灵在一起的。
他的父母只扔下一张信用卡给他,他一个人生活在这座城市,陪着那若大的别墅,每天上学放学,从来都不会有人关心他有没有生病,是不是不舒服,情绪哪里不对劲。
追赵子灵是因为和一个人的打赌,男生们都喜欢玩些无聊的事情,他也不例外。
后来和赵子灵在一起了,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在无聊的时候有借口约一个人出来陪陪自己了。
他对她爱的是谁没有任何的关系,他知道她和丛深溪在一起,可是他没关系,他只是,寂寞,罢了。
她说,难道爱也是伤害一个人的理由吗?方毅,你爱赵子灵,可是我爱丛深溪,但我做过什么伤害别人的事情吗?
他听着她的话,却发现自己无从辩驳,是的,一句话也辩答不出来。
爱确实不是一个用来伤害被人的理由,她这么一个小女孩都看得比他通透,他却那么傻兮兮地为了一份寂寞而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他愧疚,可是也不能两个人深夜在这马路边坐着,况且她还是一女生。
叹了口气,他忍不住说:“我送你回家吧。”
她却神色凄凉:“回家?方毅,你知道我是被丛深溪爸爸领养的吗?现在你丛深溪让我滚了,我哪里还有家。”
他突然之间就默然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建议她到他家。
她没有拒绝,甚至是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擦干了眼泪还记得回去拿衣服和课本。
他看着她,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女生该有的心思,她怎么就能够,把什么事情都想得那么周到呢。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女生,只有谨慎小心,才能够活得舒服。
她问他赵子灵知不知道他这么有钱,他摇了摇头,有些不懂,听到她的话突然就明白了。
他想了想,赵子灵确实是一个之人钱理的人。
他坐在自家的客厅里面,顾瑜就在他家的客房,他睡不着,开了电视,拿着啤酒,混着寂静的夜色一个人在喝。
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拿了一罐啤酒,倚在那沙发的身后,问他赵子灵什么。
他答不出来,因为他根本就不喜欢赵子灵;他只能反问她,她也答不出来,只能在那儿闷声地喝着啤酒。
他知道,她答不出来,是因为她真的喜欢,而喜欢一个人,没有任何的理由。
她坐了下来,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喜欢丛深溪的事情,他问她多久了,她说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当时就冒出了那样的一句话,当初他以为是各取所需,直到多年后的今日想起来,才知道,不过是因为动了恻隐之心。
她回答得很坦白,没有任何的隐瞒,她说,她需要一个容身之处。
而他需要一个人作陪。
年少的时候总是不经大脑思考就会做出一些决定,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生活在一起了。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讶异,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怎么就一起互相取暖了呢。
如果硬是要解释的话,大概就是他们都需要一份温暖来点燃那些黑暗的岁月,而一个人的力量不足够,只有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方可看到前方的一点点光亮。
她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他正在做方便面,那么多年了,他还是什么厨艺都没有,最引以为傲的大概就是煮方便面了。
她直接就把他放了两跟香肠的方便面倒了,站在面前让他带她去附近的菜市场。
那个时候的顾瑜,高傲得就像是一个指点江山的帝皇。
他从车库里面翻出一辆自行车,她看着只有火箭筒没有车后座的车子,百般不情愿地站了上去。
他有些庆幸自己的决定,起码顾瑜来了,他的伙食改善了,他再也不用碰那些该死的方便面了。
他高考完了之后很闲,经常有事没事去她学校,请她出去吃饭。
她煲的汤很好喝,很想很醇,那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味道。
他看着她从容不迫地应对着那些找她茬的女生,想到她跟在丛深溪身后小心翼翼的场景,只觉得心头一痛,如果可以,他想永远看到的顾瑜都是这样肆意自在的。
丛深溪到底是找上了门,见到丛深溪,顾瑜就像是耗子见了猫一样,缩在他的身后,大气都不敢出半分。
他听不过去,出言相劝,她却只是拉着他的衣角轻声对让他别说了。
丛深溪的话恶毒又冰冷,他听了都觉得心寒,更何况顾瑜。
看着她倒下去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胸口也冲上了一口血腥,满腔都是腥味,抱着她的双手都在发抖。
高考成绩出来了,意料之中的分数,并没有多大的高兴劲儿。
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轻声问道,想过考到哪儿去吗?
那时候,他才惊觉,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发现现在的生活太美好了,美好到他都不想放手了,他只想就这样下去。况且,报到哪里去都是一样,从来没有人管他,他不过是想,和她就这样下去而已。
他问她呢,她却说,离这个城市越远越好。
他只觉得心口一痛,这里到底给了她多少难堪。
班级毕业旅游的时候他善做主张帮她报名了,她闹了一小会儿,最后还是应承下来了。
理科班的人,就好像没见过女人一样饥渴,看到她这样白嫩嫩的妹子,不都是一副饿狼形象,扑上来就问东问西。
班上的女生刁难她,她时进时退,但是更多的是风淡云轻地当做没有看到听到,息事宁人。
他看着,只觉得心疼,难受,真恨不得带着她回去。
听到她掉到海里面的时候他当场就冷手冷脚,差点儿晕了过去。她还记得她说过她不会游泳的。
看着躺在病床上苍白无色的脸蛋他只觉得心好像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般难受。
他还没等她醒过来,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自己的心意,他就被那个从来都没有管过他的母亲敲晕了送到英国。
他闹了许久,却苦于大门被人死死地守着,他身无分文,身份证也被人扣了,他除了在那儿拼命地砸东西发泄,什么都做不到。
几天后他母亲来了,第一句话就是顾瑜无事,能走能跑。
他心下一松,看着他母亲的眼神却有些发狠。
到底是她的儿子,她自然知道他怎么想的。
他母亲看着他,淡淡地说着:“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女孩,我也并非想要阻止你,我只是想让你自己看看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爱。如果是爱,你的爱能持续多久?一年还是两年,你别急。口说无凭,你如果真的爱她,你就等,十年之后,如果你还放不下,你大可以去找她,我不阻挠你。当然,你现在也可以去找她,可是我必须告诉你,你现在去,我永远都不会承认她。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最后还是留在了英国,十年,三千多个日子,每一天无尽的思念折磨得他想死。
他害怕,他害怕他一回去,看到的顾瑜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顾瑜了,那么,他这十年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十年后第一次打电话给她,她的声音在颤抖,他的心在颤抖。
他站在机场出站口,却突然之间有些害怕。
时间,真的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幸好,顾瑜还是那个顾瑜,而他们就好像没有人离开过一样。
可是,总是有什么东西变了,他发现,顾瑜不爱丛深溪了,另外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面。
他开始惶恐,开始侵占着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去弥补那离开的十年时光,他能够想到,就只有这些了。
她到底还是变了,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顾瑜被时光打磨了,就像是一颗圆润的珍珠,会发光,却没有了当初的棱角,不再独一无二了。
可是这是他的顾瑜,他不在乎,他知道,他会将原来的那个顾瑜找回来的。
看着她对着丛深溪是的苦大仇深,他只觉得越发地难受,到底在自己空缺的那十年里面发生了什么,他无从知道,也不敢轻易提起来。
她终究是聪明的,以前她少不更事,看不懂情感之事,一心只执着于丛深溪,可是现在,她却看出来了。
他到底是太过于高估自己了,她知道了他所有的感情,他们之间,也就回不去当初那个样子了。
可是他还是希望亲自对她说,十多年来的感情,堆积起来,他自己看着都胆战心惊。
可是他越是逼近,她越是后退,到了最后,他就连说出那么一句话的机会都不曾有。
那一晚,他在当年两个人住过的别墅里面醉得一塌涂地,最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迅速就定了机票,然后在上飞机之前的一个晚上打电话给他。
他是在逼她,也是在逼自己。
他知道,他终究不会舍不得的,如果狠不下心来,终究只会两败俱伤的。
他还记得她说过,爱一个人不能成为伤害别人的理由,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所以他想在自己丧心病狂之前逃离。
他坐在那椅子上,听到她的声音仿佛穿过了十年的岁月传来。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向着自己走来,眼眶有些湿润,十年了,他坚持了十年,想不到竟然是用这样的方式去完结。
她明明知道,却还是要自欺欺人地问他是要去哪里出差。
她问他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问她那么多年的日子里面,有没有想过他。
她说有,一直都在想。
他突然就笑了,这样就足够了。
既然不能陪着她走过以后的人生,那么能够活在她的想念里面也好比一个大活人在她面前好。
他终究是自私的,他不过是想让顾瑜在往后的日子里面也会记挂着有他这么一个人,在英国那儿。
她哭得满脸都是泪,她喊他方毅哥哥,她哀求他不要走。
他问她如果没有丛深溪,会看到他吗?
她原本是紧紧地抱着他的,可是他的话却让她突然之间松开了手。
她只说了一句话:“我一直把你当哥哥。”
他就明白了所有,原来,那么多那么多的曾经,原来只是哥哥两个字罢了。
他终究还是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想他这辈子再也不会踏进这一片土地了。
就像他自己所说的,他很自私,得不到的,就只能让她永远记住他,而他,只有这个方法了。
他想他还是输了,不是输给了母亲,而是输给了命运。大概他母亲也是想到的,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却也料想到顾瑜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所有才会有当初那样的承诺。
飞机起飞的时候,他闭了闭眼,脸上一滴冰凉。
他到英国后不久,听说丛旭志死了,丛深溪带着李秋萍去移民了。
那些熟悉的人和事,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了。
他有过回去的冲动,他到底是不忍将她丢弃在那一段冰冷的回忆里面独自煎熬。可是他到底没有,只因为他想起那个和自己共事不过几个月的男人,他知道,他大概是顾瑜的好归宿。
后来听说她真的嫁给了洛阳,两年后生了一对龙凤胎。
已经六年了,他已经三十八岁了,身边没有一个女人。
母亲和父亲也老了,经常哀求他娶妻生子。
他都一一沉默,听着他们的呵斥,听着昔日那个高高在上的母亲哭得歇斯底里,他就是不为所动。
年轻的时候他因为贪念一份温暖而和顾瑜互相取暖,他知道那一种滋味,很好,可是后劲却更大。
他不希望自己为了自己而找一个女人,他怕她成为另外一个自己。
他今生的所有感情都给了那一个叫顾瑜的女生了,在她还是一个青涩少女的时候,她就掌控了他所有的感情。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感情再去给别人了,如果这样,倒不如孑然一身。
后来父母看到这个样子,也渐渐放弃了,两个人放下了拼搏了大半生的事业,四处旅游。
只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顾瑜这个人了,他也再也没有她任何的消息。他不知道她是否安好,是否幸福,可是他总归是希望她幸福安康的。
那楼下的灯光一片迷茫,他已经渐渐地开始看的不清晰了,不知道,是未来,还是昨天了。
凌晨的钟声响起,他才惊觉太晚了,人老了,休息很重要,拉上窗帘,转身上了床。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顾瑜站在那飞逝而来的车前,一脸的笑容,决然而凄美。
他的心,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从其种下了一棵情种,在往后的岁月里面生根发芽,如今渐渐成长,枝叶茂盛。
他听到梦中一声轻叹,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后悔吗?
睡梦中,他轻轻开口却坚如磐石:不,不后悔。
曾相遇,总比未曾碰头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