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让古沙送我去幽冥,离开东辰时,只有子沐和奈萧前来送我,看见我脸上的伤疤奈萧什么也不说,只是忍不住的哭泣,子沐自知劝不住她,便又重新查探了一番我手上的伤势,昨日回锦央宫时,他见我双手血肉模糊的赶紧替我止血包扎,待看到伤口时才忍不住出声问道:“你这手怎么会被灵力所化的刀剑伤到?是世尊对你出的手吗?”
我将自己在苍木殿所跳的待归一舞告诉了他,子沐又是一阵哀叹,道:“你这脸上的伤疤已经是无法愈合的了,如今这双手又被灵剑所伤,你可知灵剑是能割断筋脉的吗?你呀这双手怕是废了,以后再也不能弹琴执剑了。”
我眉目间早已不复往昔般的潇洒自在了,只是淡然的笑道:“弹琴为他,执剑为他,如今……废了也好。”
去幽冥的路上,古沙同我说了许多的话,比如长宁认定了的那位迦兰若是被梦西庭施了火凤一族的秘术用我给掉包了,她说幽冥的封后大典上苍邪被世尊宁打至重伤,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世尊如此不要命的打法,长宁最后虽没有苍邪伤重但也是负伤而归的,在进入幽冥的无妄国界时,古沙停下了马车,她将我推下马车,“兰若,你逃吧。”
我皱眉看着她,“你让我逃,回了东辰你要如何向他交代?”
古沙仿若早已下了决心一般,“最多不过是东辰四大战神少一个罢了。”
还未等我开口,她一扬手中的天龙鞭狠狠地抽在了天龙的身上,马车瞬间飞升而去,我捻诀追了上去,我几乎放出了所有灵力御风而追,完全忽视了周围的一切只知道绝对不能让古沙独自回去,以他的脾气怕是真如古沙所言,非死不能平息的,我大口的喘着气就在快要追上的时候,一条火龙猛地从我的侧边窜了出来,我避闪不及,手臂一痛,灵力开始外泄,身子也不受控制的急速坠下,就在我以为自己定然要摔个粉碎的时候,一袭白影朝我飞来,耳边的风声仿佛突然消弭,世间安静得只剩下我重重地呼吸声,我好像听到自己的心跳似乎发出了响彻大地般的震动,我轻轻地唤了一个“长”字,而后一张陌生的面孔闯入了我的视线。
我以为世间上只有他能披上如雪的白衣,也只有他能将白衣穿得绝世而独立,原来还有人能将清冷淡漠的素白穿得这样让人安心,像是寂静的夜空中倾泻而下的月华,银白的流光比炙热的暖阳还要让人温暖。
我的手被来人紧紧拉住,轻轻一拽,我就被揽在了他的怀中,我看着他完全陌生的脸却又觉得万分熟悉,待我们稳稳地落于地面时,他的声音轻柔的响起,“我竟有这般好看,让你挪不开眼吗?”
我头发散乱的几乎将脸颊挡了大半去,不好意思的别开了眼,从他怀里跳了出来,朝着他弯了弯身子,道了一句,“谢谢。”
正准备转身离开,就听他在我身后轻轻的唤了一声,“阿笨。”
我身子一顿,回过身来看着他,“你在叫我吗?”
这时风吹起,脸颊边散乱的长发被吹了起来,右边脸颊上那道眼尾自唇边的伤疤狰狞的显露无疑,我感觉发丝被吹起,不自觉的捂住了脸上的伤疤背过身去,他脚步微乱地朝我走来,扳正了我的身子,将我的手拿开,皱着眉语气冷峻的问道:“谁伤的你?”
我摇了摇头,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没事,反正这张脸我也不想要了,方才谢谢公子相救,后会有期。”
我始终担心着古沙,如今没有追上她,看来只有先去幽冥找梦西庭了,只有见到了梦西庭才能证明我并没有逃,古沙也没有失职,才不至于惹长宁动怒。
他突然拉住我的手腕,正要开口只见一名黄衣小童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打断他道:“主君,宴生城传来密函……”黄衣小童看了我一眼,拉着我手的白衣公子沉声道:“说——”
“帝君病危——传您速回宴生。”
我一惊,虽然从古沙口中得知苍邪伤重,可他灵力向来浑厚丰富,本性属火,身处幽冥时极易恢复的,怎么会病危呢?既是病危急召眼前之人回宴生,想来此人应在幽冥手握重权,转念之间,我对他说道:“你带我入宴生城吧。”
他眼带笑意的看着我,“方才不是要走吗,此刻怎么又要同我去宴生了?”
“因为我要去的地方就是本就是宴生城。”
“为何要去宴生城?”
我看着他,想了想道:“你我素不相识,我见你也不是一个好管闲事之人,只要你带我进入宴生,要求你提。”
他凝视我许久,声音沉沉的说道:“阿笨变聪明了。”他径自朝前走去,我站在原地不动,也不知愿不愿意带我去宴生城,黄衣小童跟在他的身后,路过我身边时仔细的看了我一眼后挠了挠脑袋,莫名其妙的说了句,“这不是她啊,主君怎会唤她阿笨呢?”
那人走出了几步后回头见我还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的说道:“不是要去宴生城吗?”
我跟在他们身后不久便上了一辆火龙车,在幽冥只有皇族中人才敢驱火龙为车,想来他定是宴生中的权贵之人,跟着他入宴生,倒是免去了路口的盘查,上了火龙车之后他便甚少说话,车内摆放了一张茶案,茶案上堆放着一套茶具和三盒茶品,应是红罗、木生、连柚,都是需以寒霜气烹煮的冷茶,我从未见过幽冥中人饮食冷茶,他倒是个例外,可是……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学过煮茶之道呢?
他取了一钱的红罗和木生煮开后又加进了三钱的连柚,煮茶的玉壶在他指尖转动,像是歌舞一般的好看,不多时,茶香四溢而出,他径自倒了一盏茶递到了我的面前,“此茶名为解忧,能弥补你体内缺失的灵力。”
我尝了一口,似乎差了一样茶品,开口道:“应该还有一味火信才能将红罗的冷冽带出味来。”
他眼中的光点一闪即逝,又是一副我看不懂的笑脸,“火信与寒性相抵,于你不合。”
他倒是心细想到了我的灵性属寒,不觉心中一暖,心情也稍稍缓释了些,或许是这解忧茶的缘故吧,我放下茶盏,问他道:“承蒙公子相救又答应带我入宴生,我还不知公子姓名了,不知公子可否相告?”
“商然。”
“那我便称你为商公子吧。”
“商然。”
“或者我还是跟你的小童一样称你一声主君?”
“我不缺婢女,你……唤我商然。”
“哦。”
“嗯?”
“商然……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幽冥的边界上?”古沙之所以在幽冥的边界上将我赶下的马车,主要是那里处于万象虚空中不同时空的临界点,换言之那里相当于一处边界的驿站,可以通过那里去往任何时空国界,长宁陪我去秦北时就是走的这条路,还在这里遇到了小小,想起小小还不知她怎么样了,暮山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应该还在萧恒的王府里吧,还有萧恒……应该已经知道我这个赝品的事情了吧,原来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思绪放空了一会儿,才发现商然唤了我几声,只是都唤的是阿笨,我本想告诉他我的名字,可想了想却发觉此刻我竟不知自己到底该叫什么,是迦兰若还是未霜呢?想了半天还是作罢便也随他去了,“你方才唤我何事?”
他一脸无奈地看着我,“不是你先问我为何要去幽冥边界的吗?”
我眼含歉意的看了他一眼,“对不起方才想事情想得入神了,你再同我说一遍吧,我听着。”
还好他并不介意,又十分耐心的跟我说道:“我不是去了那里,而是从那里回来,我在半年前从幽冥而出去了几个时空王朝,直到今日才回。”
“是游历还是……”
他淡淡的笑着打断道:“我是去寻我的夫人。”
“你的夫人不见了吗?可是寻到了?”话一出口我便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余了,他是今日才回,如今我只见到他一人还有外面驾着火龙的黄衣小童,答案被救不言而喻的。
他沉默了许久之后突然说道:“不小心把她弄丢了,不知道她可会怪我。”
“你寻了她近半载的时光,我想她心里应该是不会怪你的。”
“真的吗?”他看着我,目光里是沉甸甸的期盼,我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惊动了在外驾着火龙的小童,他的声音自车帘外传来,“主君,这可是半年多以来第一次听见您笑了。”
他闭上了眼不再说话,只是轻扬的嘴角迟迟未再放下。
火龙车行至许久,车窗外已是墨色的长空了,火树光晕微弱,应是子时了,与我所料不差,虽然入宴生城城门时被拦了下来,可是当妖卫看清了黄衣小童的面容后,惊得匍匐着跪倒在地,“不知商皇归城,还望商皇恕罪。”
黄衣小童冷哼一声,“还不快些将城门打开。”
宴生城门高耸如墨色的夜空之中,火龙车驶入宴生后,城门再次缓缓关上时,我油然觉得此刻的宴生仿佛又是另一个世间,在我的印象中,宴生,我阔别了千年。
火龙车径直的驶入了一处名为徽宫的地方,我记得千年前这里还是一方玉竹林,小桥流水清幽无限,我常在竹林间倾诉心事,回应我的只有潺潺的流水,却又让我无比的满足,苍邪找不到我的时候就会来此寻我,可是他方向感真的是……差到毫无底线,所以每回他进来找我,最后都会变成我去寻他。
商然并未随我们一起入徽宫,他将我送至宫门后,吩咐黄衣小童道:“你将她带去竹木一居,将带回来的那些吃食做了给她尝尝。”
他又转眸看着我说道:“我每去一个时空王朝都会带些吃食,我都尝过,你应该会喜欢,我让木头热了给你,吃些东西再睡,若是还不累,那便等我回来。”
被她这么一说,我确实是有些饿了,在东辰时没有吃饭的心思,后来离开又是一路的奔波,也难怪身子软的厉害,我点头应下,跟着唤作木头的黄衣小童往徽宫的内殿行去,路上木头不解的挠着脑袋,自语道:“我应该没听错吧,主君说的是竹木一居吧。”
“嗯,你没听错,是竹木一。”我见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提醒他道。
他“哦”了一声,似乎还是无法理解要带我去竹木一居这件事,竹木一居离主殿不远,没走几步便到了,这里的景致似乎比之主殿更为开阔,溪流环绕还有一片萤火虫,这处得玉竹长得只有一丈高,围着这竹木一居既不会挡着远处的景致又有一种独立的隐秘感,只是初见我便喜欢上了这方殿宇,不待木头引我进去,我自己便已推开了殿门,殿宇中的摆设清雅独特,竟与兰若雪出奇的相似,就连窗檐上都挂上了风铃,我不禁好奇的问道:“这里以前有人住吗?”
木头点了点头,“这里原是我家主君夫人的寝殿。”
我一惊想来住在此处怕是不妥,有些不舍的说道:“那还是给我换一间吧。”
木头一脸难色的说道:“主君向来说一不二,既是让姑娘您住在这儿了,徽宫便没有第二间寝殿让您住,您就安心住下吧,我去给您热吃的,这回主君带回来的可都是些难得吃到的佳肴,原想着夫人爱吃,便都照着夫人的口味选的……不过味道都是极好的,您应该会喜欢的。”
他一溜烟的跑了出去,留我一脸尴尬的站在原地,他让我住他夫人的寝殿也就罢了,还让我吃他给夫人带的吃食,这人会不会太大方了些,这些惭愧的心思在木头摆上了一桌子的吃食后就烟消云散了,芙蓉饺子翡翠蟹,百合煨虾酱爆鸭,清波糕,海鱼汤,云水长的薄荷片和莲蓉冰,最难得的居然还有秦北的八宝锅,我还记得第一次在萧恒那儿吃到八宝锅时感动得我眼泪直冒,一边吃一边抽泣,酸甜苦辣皆在其中,百吃不厌,哭着喊着要把做这八宝锅的师傅带回东辰,萧恒说那师傅就是一个凡人,根本去不了东辰。
我那时任性还想着让长宁给那师傅也换一副仙骨,好带去东辰,日日给我做八宝锅吃,不过幸好萧恒拦住了我,说是一副仙骨损万年修为,当初为我换仙骨时就已经算是逆天改命承受诸多天谴了,我当时还不信,觉得自己自从换了仙骨以后好像还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事,萧恒嫉妒的说道:“世尊从来护你得紧,怕是一阵风都吹不到你身上的,那些天谴但凡能替你遭受的,他全都受下,实在是躲不过的……变着法的耍赖也是要帮你赖掉的。”
如今想来倒不知他做的这一切是为我还是此刻兰若雪里的那人了。
用完了膳,木头收拾完桌案离开后,已是后半夜的光景了,我躺在床上一闭眼全是雪兰花海里的白衣背影,我翻身下了床看着窗外一片片飞舞着的萤火虫走出了竹木一居,我站在溪流边上看了一会儿萤火虫目光便不自觉的往云影殿的方向望去,他为什么要让我去见梦西庭呢?他已经很久不问幽冥之事了,更何况梦西庭的火翼是被他亲手斩下的,看来想要理清头绪找出问题的答案,只有去云影殿了。
商然是在火树的光亮渐渐四散而开的时候才回来的,他并没有回主殿而是径直去了竹木一居,他自墨宫而回的路上便一直心绪不宁,为了快些回来还召了火龙来,一路疾奔,总算是到了,他将门轻轻的推开,怕扰了寝殿里那人的清梦,可是当他蹑手蹑脚的走到床榻前掀开纱幔时,空荡荡的床榻竟让他堂堂的幽冥商皇软了身子颓败的坐到了床榻上,声音沙哑的呢喃道:“又走了吗?”
“才回来吗?可有用过早膳?”我从外面走了进来,看他坐在我的床榻上仿佛失了心魂一般,他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牢牢地看着我,许久之后,如释重负般的吐出一口气,问道:“你去哪呢?还以为把你弄丢了。”
“我起早了,便出去转了转,用早膳了吗?”
他不答反问我,“你呢?可是吃过了?”
“昨夜你让木头给我热的那些吃食,我几乎吃了一大半,今早起来还有些积食了。”
他微微的皱了皱眉,“若是喜欢那些吃的,我便命人再去带些回来,此刻积食可是好些了,我让木头给你熬些消食的药。”
“好多了,不用麻烦了。”
“你若真是不舒服了才是真的麻烦。”说完便要开口唤木头来,我急急地拦住他,“我出去转悠了几圈,真的没事了,而且……我这人最怕喝药了。”
“我知道,蜜饯果子时刻都备着的。”
“你……知道?”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恍惚间又让我想起了长宁,只听他道:“我知道许多的事,只是此刻无法与你一一的说来,幽冥帝君此次伤得颇为严重,我需去一趟天宫,为他求一束灵枝甘露,大约要三日的光景,你在徽宫等我,回来我便告诉你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