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董陵说出“求为入幕之宾”的话的时候,在场之人,无不惊讶地张大嘴巴,焉容无奈苦笑,回过身来,淡淡道:“那也要等到下月十五,价高者得。”
萧可铮一共要了她五回,头一个月出价一千两,全场无人敢攀,第二个月出价一千两,仍旧无人敢攀,第三个月,刘妈改了规矩,谁出一千两以上才有竞价资格,又是接连两个月萧可铮出价最高,也不必焉容上台露面了。第五回,便是上一次萧可铮留她在外头,坏了规矩也不敢声张。
董陵一听这话,顿时愣了一愣,衣缠香媚笑道:“公子初来乍到不懂得,这位是我们裙香楼的花魁,向来有一个月接客一次的规矩,这个月过去了,您只能等下个月,而且,出钱不能少过一千两。”
“花魁?”董陵一听这次,下意识地往她身下扫了一眼,焉容顿觉浑身不自在,她干嘛要有名器这种东西,只要是个男人都低着头看看,好像要把她的裙子看透一般。
焉容微微皱眉,董陵连忙回过神来,微笑道:“那我只好等下个月再来了。”
焉容点点头,脑中恰时浮现出萧可铮那一张清隽淡漠的脸,只要一想到他,都能觉得身上散着一股寒凉气儿,焉容不禁打了个冷颤,胡乱应了一句:“好啊。”
得到美人许可,董陵心神愉快,“那可否请姑娘游山玩水,畅谈人生?”
“……。”一见刘妈用力朝着她点头,焉容会意,“可以。”
董陵立即心满意足,折扇一开,悠悠扇起风来,此时不过是三月之初,初春时节,早晚间还冷得很,被他这么一扇,焉容连忙紧了紧领口衣襟,道声告辞上楼去了。
董陵看着她匆忙逃上楼去,以为她是心中羞怯不好意思,不觉心头更是欢愉,连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博得美人眷恋,如愿以偿,也不枉到人世间走上一遭。
回屋之后,焉容看锦儿正坐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吞着点心,一想大概是她没怎么吃过正经饭,抓着这么一盘点心便觉得是美味了,焉容心中怜惜至极,连忙为她到了茶水递与她,“喝点水。”
“呜呜……。”吃得急了,嘴里头都塞得满满的,没办法说出话来,焉容看着好笑,温柔劝道:“慢慢吃,以后还有呢。”
“嗯嗯。”锦儿胡乱点头,放慢了速度,但还是一会就把一盘点心吃完了,看着焉容,眼里满是感激,一脚跳到地上跪了下来,“姑娘待我恩重如山,锦儿从此以后愿做牛做马报答姑娘!”
“哎,你可别这样!”焉容连忙将她扶起,“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若是不嫌弃,以后就叫我一声姐姐吧。”她不算什么万分善良之人,就是路上看见要饭的乞丐也不会伸手给钱施舍,她可怜了别人,谁又能来可怜她呢?只是昨日见锦儿处境艰难,说大了是人命关天,说小了是毁了清白姑娘家一辈子,被逼良为娼的事不久前还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感同身受,出手相救一把也在情理之中。
“万万不能!”锦儿两眼瞪得浑圆,“你我身份差距悬殊,不能这样,我若是叫你姐,刘妈会打死我的!”
“那好吧,叫我小姐。”什么叫身份悬殊呀?一个是花魁,一个是丫鬟,都是裙香楼里朝不保夕的苦命女人,哪里还会有个高下。
焉容怔了怔神,道:“以后我的生活起居便托你照顾,最最重要的,是看好屋子里的东西,不能叫人偷了去。”她不会白白帮助一个人,不能白养着锦儿,叫她干点活也是应该的。
锦儿当即大喜,“多谢小姐,锦儿一定把你照看得舒舒服服的。”
焉容微微一笑,将她扶到床上坐好,“那些好说,怎么样,伤好了么?”将她的衣袖挽起,仔细看了看,原本狰狞流血的伤口都已经结痂,看得人是触目惊心。
锦儿立即将手臂抽了回去,衣料摩擦着伤处,痛得嘶嘶抽气,却道:“没事了,也不疼了。”
焉容点点头,“你好好休息吧,我去美人榻上歇下。”榻一般是形较小且无围栏,以坐为主,侧卧为辅,适合小憩,睡一晚上并不自在。
“还是我去睡吧,我长得比较瘦。”锦儿看着焉容满脸倦容,不禁心生愧疚,何况她先前做苦力,睡得都是大通铺,晚上睡觉占的那块地方远没有这里的美人榻大。
“等你伤好了吧。”焉容不容她推辞,从长柜子里取出一张新被放在榻上。还好这里是上等闺房,家具都算齐全,也算是花魁的特权了。能叫得起她的都是有钱人,重享受,住得不舒服,少不得埋怨青楼不周到。
第二日黄昏时分,董陵再次来到裙香楼,携两位仆从为他搬来一架珍贵古琴,正放在焉容房间正下方的空处,亭台楼阁,假山翠湖,相映成趣。晚风习习,男子面如冠玉,高冠博带,翩然有如谪仙。
他便在下方抚琴,周围围了一群莺莺燕燕看着他,眼睛里全是崇拜之色。董陵视若无睹,调整呼吸弹琴,第一首弹《凤囚凰》,第二首弹《关雎》,第三首弹《长相思》……
焉容素来有午睡的习惯,被这铮铮然的琴声吵醒,不需要的时候哪怕是天籁之音也能变成噪声,揉着胀痛的额头抱怨道:“这都是谁?”
锦儿趴在窗台上看着下头,眼里全是盈盈光芒,“是董公子,人称小柳永的那个!长得真俊俏!”
“……。”焉容一头歪在榻上,“把窗关上吧。”
锦儿满脸疑惑,可还是听她的话,依依不舍地把窗户关上。
下头琴声不断,隐隐有增强的趋势,焉容再度起身靠在墙上,蹙眉琢磨许久,问:“锦儿,你会不会唱歌?”
锦儿脸上微红,不好意思地说道:“只会唱些小调。”
“没关系,你把窗户打开,朝着外头放声唱出来,唱给他们听听。”焉容鼓励道。
“可、可是……。”锦儿结结巴巴正要拒绝,便看焉容眼中安慰之色,“不要怕,能行的。”
“我试试吧。”说完锦儿重重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放声唱了出来:“好一朵******,好一朵******……。”
焉容砰的一头撞到墙上,顺势滑了下去,再起身,笑得有些抽搐:“很好听,接着唱吧。”
锦儿听到她一声肯定,顿时心里面有了底,更加大声唱了起来:“满园花草也香不过它,奴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来年不发芽……。”
下方一群人正沉浸在泠然若水的琴声当中,突闻一阵歌声从花魁房中传来,如同一阵狂风刮过,携来尘土飞扬,泥沙滚滚,瞬间搅浑了琴音。又如兰芝之香中突然混入一股鱼肆恶嗅,叫人防不胜防。
董陵指节颤抖,砰地一声琴弦断裂,震得他手指发麻。这段歌声的威力委实过大,无懈可击。董陵自认学艺不精,面容沮丧,命两位随身小童收拾琴桌,归置一旁,自己则站起身来,撑开扇面,越扇越快。
待心绪稍稍稳定下来,才悠悠走到一位姑娘身旁,问道:“刚刚是你们花魁在放歌?”
一位姑娘道:“我们不知道呢,花魁从来不肯轻易放歌。”
另一位姑娘连忙接过话来:“许是听闻公子琴声悠扬,曲高和寡,不禁动了寻觅知音的念头,急急地想要一展歌喉吧?”
“这么说来是她唱的?”董陵问。昨日听她吟诵诗词,只顾得注意说话的内容,却没怎么留意她的声音,乍然一想,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确定是歌声是从她房间里头飘出来的,无疑了。”又有一位姑娘笑道。
“好吧。”董陵不禁怅然若失,心灰意冷,原本想的是,顾盼河岸,风尘女子才艺众多,不少人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好一样一样地展示出来,既能博得美人青睐,又能找到艺术上的共鸣,没想到……好好的一位美人儿,唱歌唱歌能成这样,若是放在山间,只怕要把狼招来了。
董陵看着两位仆从已经收拾好了琴具,遗憾道:“我们走吧。”
“是,公子。”
眼看着董陵要走,那几位姑娘不乐意了,一个个上去缠住他,“公子才来了一会就要走,不要嘛,再玩会吧。”
“不了。”
“再玩会吧,我们喝酒去,好不好呀?我们唱曲儿给你听!”
看着姑娘们热情相邀,他自然是盛情难却,推诿不得,“好吧好吧。”为难地往上头看了一眼,便被几位弱不禁风的姑娘们拖到了前头雅间里去了。
焉容在榻上坐了一会,头脑才清醒了一些,听得下方唧唧喳喳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问道:“人走了没有?”
锦儿探着头往外看了看,“董公子被姑娘们拖走了呢!”
“走了就好,走了就好。”焉容揉了揉太阳穴,披上外衣坐到书案前,心中越发觉得这位董公子怪异。顾盼河向来是尚霊城最为繁华的地段,若是有这么一位风流才子,只怕早就闻名京城了才是,怎么会迟迟出来,而且……他这崭露头角的第一站,似乎就是裙香楼。
不符合一般人成名的规律,除非想要一炮走红,借着这裙香楼成就他的名气。
焉容苦思不得其解,将锦儿拉到身旁,“我教你写字吧。”往后里算个账,记个事,还是要肚子里有点墨水的。
“好啊好啊。”锦儿愉快答应。
两人写了一会字,正是满心投入的时候,门突然被敲响了,锦儿一手墨汁赶忙跑去开门,却突然吓得退缩好几步。
刘妈先是冷着脸剜了她一眼刀,随即带上笑容,寻上焉容,“好女儿,萧爷派人过来捎信给你,说你明日要是有时间,陪着他出去一趟,他找你有事。”
焉容有些惊讶,才分开几日又要叫她出去?也好,正好问问他上次嫁妆里头的首饰有没有典当成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