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看着笑眯眯送走那个一下子买了三个耳机的青年的苏湘,什么时候开始,苏湘已经能够被舅舅舅妈允许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了呢?什么时候开始,苏湘也学会卖东西了呢?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做哥哥的,只能一直被苏湘护在身后,理所当然地接受苏湘的保护呢?
夏天知道自己脑子不太好使,从小到大几乎每天妈妈都会骂他几次傻子,他也习惯一旦做不好什么,就想当然地觉得自己本来就笨,做不好也是应该的。
只是今天,看着这个明明比自己个子矮了一头,却仿佛有着使不完劲儿的小表妹,夏天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窝囊。
鬼使神差地,夏天忽然问苏湘:“苏湘,你为什么要卖这些东西啊?”
刚卖出去几个耳机,苏湘心情稍微好了点,便直接说:“为了赚钱呗。”
“那你为什么要赚钱啊?舅舅平时不是都会给你钱吗?”夏天其实很不解,他从小一直很羡慕苏湘,因为舅舅舅妈对苏湘很好,几乎有求必应,不会没有原因的骂她。舅妈会做很好吃的饭菜,性格温柔和善,舅舅总会给苏湘零花钱,小卖部的零食也随便苏湘去拿,在夏天看来,苏湘简直是他心目中最幸福的小孩,没有之一。只是这么幸福的苏湘,现在却忽然瞒着舅舅舅妈,自己一个人跑出来赚钱了。
夏天的问题,让苏湘一时间有点茫然。为什么要这么积极地跑出来赚钱,这似乎已经成了她的本能。稍微有点空闲时间的时候就开始琢磨怎样才能让自己存折里的数字再多几个零,这源于十几年后的对于金钱的恐慌,让苏湘即使是在衣食无忧的现在,也无法停下追逐金钱的脚步。
为什么赚钱?这个问题很简单,“当然是为了更加美好的明天!”握拳向着太阳,苏湘一脸正气凛然地说道。前方还有那么一个巨大的梦想在等着她去实现,她怎么能不努力赚钱?
还有那些璀璨的宝石,温润的玉器,漂亮的衣服鞋子包包,还有车子房子……年龄越大对生活的质量便会越发高起来,苏湘太清楚没有钱的痛苦了。她就是个俗人,不可能只靠精神生活来画饼充饥,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丰盈的物质,她的精神根本不可能得到充分满足。毕竟谁也不能指望一个连吃饱饭都成问题的乞丐,能一下午什么也不干,只跟你口水横飞地讨论米国总统竞选究竟谁胜出的几率比较大,这不现实。
苏湘认清了现实,所以她没办法懈怠,也不能放松,只是同时,她也没必要强迫夏天和自己一样努力,毕竟夏天才只有十三岁。
想通了这些,苏湘便不再生夏天的气了,实际上她之前也不是生夏天的气,而是气自己竟然忘了夏天的年龄和阅历。
无比辛苦的一天过去后,虽然耳机和饰品都卖出去不少,也赚了一些,但苏湘还是觉得累,因为她不光要顾着两个摊位,还要照顾夏天,她觉得自己让夏天入伙就是个错误啊。
跟夏天说明天开始他好好在图书馆自习,下午自己一个人出去摆摊时,夏天死活不同意,非说苏湘一个人容易出事,他去了虽然也不顶什么用,但起码多个人多个照应。
苏湘哪管他同不同意,小手一挥予以否决,夏天就说苏湘不让他一起去的话他就告诉舅舅舅妈,气得苏湘差点没在图书馆里对夏天上演全武行。
苏湘和夏天冷战了,偏偏一根筋的夏天偏偏是个倔性子,平时看着软,任由苏湘揉捏,但真拗起来绝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类型。所以这天回家的路上,坚决不打算妥协的苏湘愣是一句话都没跟夏天说,莫名其妙的冷战就这么开始了。
气鼓鼓地回到家,苏湘还没进门,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在听到她的敲门声后往门这边来了。门被打开后,苏湘便看到了十几年前的姥姥。老太太比十几年后要富态些,皮肤也没后来那么松弛,依旧那么生龙活虎,完全不像这个岁数的人。
“姥姥,你来了啊!”见到姥姥,苏湘立刻笑着跟老太太打了个招呼。
满头银发的朝鲜族老太太“哦呀哦呀”地招呼了几声,“我滴外孙女儿回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
苏姥姥的祖辈是从北朝鲜迁徙到中国的,她自小生活在本省的朝鲜族聚居区,上学念的也是朝鲜族学校,所以汉语并不是很好,平时也大多是跟朝鲜族的人交流,所以说起汉语来发音总是像外国人一样怪异,经常还朝语汉语交错着说。
苏湘从小到大,身边除了苏妈妈这一家朝鲜族外,其他接触的人全都是汉族,而且苏妈妈平时在家和他们交流也都说汉语,所以长大后的苏湘,已经完全不会说朝语了,甚至连听也听不懂。不过好在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姥姥的说话方式,所以连蒙带猜总还是能明白姥姥说什么的。
苏姥姥是个十分热情的女人,苏湘一直觉得朝鲜族的热情在老太太的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认识苏姥姥的人,都不会想到她会那么无情地对待自己的孩子。
苏姥姥这些年一直生活在东部的沿海城市,这次忽然来这边,是因为什么呢?
想到已经怀孕的妈妈,还有一个人住在出租房里的舅舅,苏湘心底有些不安,因为姥姥这次过来,十有八九是要带舅舅回去。
“妈,我姥这次来是干嘛的?”晚饭前钻进厨房里给妈妈打下手时,苏湘悄悄问妈妈。
苏妈妈一边切打糕一边低声说:“你姥的一个朋友前一阵子没了,她就觉得自己现在岁数越来越大了,指不定哪天忽然也没了,所以想回家乡看看,那些老朋友啊,还有你姨姥家都要去看。”
苏姥姥的家乡也是苏妈妈的家乡,这时候国内的火车还没有经过那么多次大提速,所以从D市到她们的家乡Y县,起码要坐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才能到。
苏湘“啊”了一声,“那你是得陪着去么?”因为几年前的脑血栓,苏姥姥半边身子到现在都不怎么好使,现在走路都要左脚拖着右脚走,吃饭穿衣也只能用一边手,再加上她年纪这么大了,万一磕着碰着了都是大问题,所以想都不用想,苏妈妈根本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去。
“那还用说吗?”苏妈妈明知故问地看了眼苏湘,“正好你现在暑假,我带你姥去Y县,之后还得去J市的你大姨家,大概得去半个多月,你跟着一起去吗?”
苏妈妈说的J市的大姨,是苏妈妈同父异母的姐姐,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自小也是在苏姥姥养大的。苏妈妈和苏舅舅当年被苏姥姥抛弃在家乡的时候,只有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逢年过节还记得拎上几两肉去看一下这对儿可怜的弟弟妹妹,所以苏妈妈一直很感激这个姐姐,真心比她一个爹一个妈的亲姐都强太多了。
苏姥姥是个极度自我自私的女人,所以家里的几个孩子,打小几乎都是由苏姥姥的妈妈养大的,那个操劳了一辈子的老人,最后根本就是被那没心没肺的女儿还有那一大家子嗷嗷待哺的孩子活活给累死的。
苏姥姥本人根本没养过苏妈妈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一天,这么多年后的现在,却总是理所当然地三番两次支使苏湘这位大姨干着干那。
苏湘记得十几年后的一次雪夜,住在Y县养老院的姥姥胃疼,直接一个电话打到大姨家,让大姨家两口子连夜从J市开车到Y县看她,结果老太太在这两口子没到的时候就好了,大过年的愣是把人家两口子折腾的半死。苏妈妈知道后气得不行,却因为一个“孝”字愣是不能当面说老太太一句不是。
苏湘是知道这次去Y县的事情的,因为十几年前的这次行程,她也全程参与在其中。那“咔嚓咔嚓”的火车行进声和漫长的旅途,曾让苏湘一度叫苦不迭,所以这次她根本不打算去。
“我就不去了,就在家呆着吧,反正我现在每天也都往图书馆跑。”对妈妈说过自己的打算后,苏湘的目光落在妈妈的肚子上。
十几年前那次出行时,她完全不知道妈妈已经怀孕了,所以那一路因为疲惫没少跟妈妈闹别扭,完全不清楚怀着孕的妈妈又要照顾自己又要照顾姥姥,还要担心独自留在D市的弟弟的身体,整天还要四处奔波……每次想起这些时,苏湘都会十分自责,恨自己对妈妈的不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