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
女娲补天归墟,圣兽白泽出世。石皇斩金帝于无始山,百族离心,九州四海,硝烟四起。
黑沉沉的尸流河,蜿蜒西行,绕过千尺峰,飞流而下。
暗黑色的巨石上,一只狰狞的枯骨鸟吞咽下最后一块血肉,白森森的眼珠骨碌一转,喉中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昏黄的天空突兀的闪现一道金芒,枯骨鸟白目泛红,振翅而起。
“嘎”
“嘎”
枯骨鸟兴奋的怪叫,它能感受到那道金芒中的勃勃生机。
突然,昏暗的天空被撕开一道裂缝,无尽的血色流沙自天际倾覆,奔涌咆哮,吞天噬地。
“唊”枯骨鸟惊惧的嘶吼,欲退却已无力,只一瞬,便化为灰骨,被沙流吞噬。
妖冶的黑风诡异出现,吹得流沙肆虐,瀑水溯流。
那道金光渐渐的慢了下坠的势头,如同浮萍,上下飘忽,摇摆不定,最终落在一处山巅之上。
“呀”
一声惊呼在望乡峰上响起。
巍峨的望乡峰上,一名少年自巨石后走出。那少年身着破烂兽袍,四肢佝偻,弓背驼腰,样貌渗人,半张俊逸面容,半面狰狞狼首。
少年踌躇半晌,终是难耐心中好奇,抽出别在腰间的石斧,小心翼翼的向那落在峰顶的光圈靠近。口中念念有词,却不知在说些什么。
突然,上方传来一声惊天巨啸。
啸声浩荡,声传千里,惊的山野百兽奔腾,争相逃窜。
那少年惊骇过剧,手中石斧,“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堂堂男儿,怎的这般胆小?连手中武器都握不牢,如何杀妖诛魔,护佑人族?”
少年被这一声呵斥惊醒,心中既惊且惧,又有些许不服。脚下踌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暗淡光圈随着那人的一声长啸破裂开来,现出里面的人来。
这是一名魁梧壮硕的中年,红发如赤火,面朗如金箔,浓眉厚唇,正瞪眼望着他。这汉子全身血迹斑驳,胸口被洞穿,焦黑一片,右手紧握一柄古朴巨弓。
“哈哈,小子,你可是不服?”那汉子爽朗大笑,笑着笑着便咳出血来。
伤重如斯,依旧谈笑自若,少年不由的为他豪气所慑,暗暗心折。嘴上却是不服气的说道:“前辈如此人物,不也被流放至此吗?”
“流放。”
那汉子闻言又张狂的大笑起来。
笑声方停,又满脸愤怒。转瞬间,又面色一黯。
“嫄娥。”
汉子忆起那道身影,心中呢喃唤道。
五百年前,那日,无始山中桃花烂漫,春风煦暖。他抛弃佳人,御兽而去。
远眺孤山,伊人倩影。她立在无始山顶,饮露而歌,嘴角浅浅笑。
金乌祸乱,荼毒苍生。
他脚踏星云驹,穷追八千里,连落七日。
那日,他重伤垂死。
弥留之际,一枚神药被人放入了他的口中。
脸上温湿,一吻情深,一泪诀别。
他从未想过他的救命恩人会是她,那个柔柔弱弱,落泪花殇的女子。
两百年前,他于青龙谷再落一日,成就箭神之名,笑傲九州四海,屹立人道绝巅。
十年前,两只金乌避开他,绕道西行,杀生千万,焚河沸海。
数日前,他终于将其中一头罪孽滔天的金乌射杀,却被他最亲近的人偷袭,重伤垂死。
“呜呜”
手中的巨弓呜咽哀鸣,恋恋难舍。
汉子低头深情的看着那柄他视若生命的弓箭,累累裂缝,赫赫功绩,为了大荒人族,它,付出了太多。
“老伙计,你要先行一步了吗?”
汉子轻轻地抚摸着弓身,一抹柔情,悲伤太浓。
“呜”
巨弓化为飞灰。
昏黄的天地间,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仰天长啸,一跪不起。
“嫄娥,神射为了助我进入虞渊,化为飞灰。再过几个时辰,我的人生便走到了尽头。这些年,我心中只有苍生,临死之际才知道你被流放虞渊。这空气中,弥漫着你的体香,这一方天地,曾留下你的足迹。在此羽化,我心无憾。”
“前辈。”
少年见他面色凄楚,不知为何心中竟也涌起一股悲意。
“前辈勿要太过伤心,这虞渊虽昏天恶水,充满危机。遇到了怪兽,打不过立马开溜,只要小心谨慎一些,便可无恙。,”
“小兄弟,你倒是有一副好心态。”
少年尴尬一笑,续道:“我父母早亡,又生的这幅面貌,打小便不招人待见。前些年因得罪了人,被从荒城中赶了出来,一个人流落在外,别的本事没学会,逃命跑的却是极快的。”
汉子见这少年磊落大方,心中对他微生好感。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羽清流,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老夫后羿。”
大荒后羿,绝世箭神,百族共尊。
羽清流身处这蛮荒之地,从未听说过后羿的名号,是以倒未感到惊讶。口中念念叨叨:“后羿,后羿,好奇怪的名字。”
时已正午,羽清流肚中饥饿,又见后羿浑身是伤,便开口说道:“我家就在山下,前辈若是不嫌弃,便去我家中养伤,别的没有,蟒蚕肉管够。”
后羿见他面色诚恳,眼中微露期盼,料想他孤苦一人混迹蛮荒,必是很久没见过外人,不便拂了他的意,便点头笑道:“我如今气力已散,无法行走,倒要麻烦小兄弟了。”
羽清流大喜,连道:“不麻烦,不麻烦。”说完,便收起石斧,背起后羿向山下行去。
后羿见他面色如常,步履轻盈,暗暗赞道:这小子好大的力气。
崖道迤逦,怪石嶙峋,两侧暗夜树,簌簌作响,林间不知名的野兽高声嘶吼,羽清流面色如常。行至一处山坳,一座巨峰拔地而起,耸入天际。山峰巨碑上隐隐有字,细看下却是:大荒罪奴,永世流放。
“罪奴!”后羿低声念道。
尚善罚恶,余者何辜?这些罪奴后裔生来便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腐尸草熠熠发光,在这昏黄的林间,显得格外妖冶迷人。后羿顺手掐取一片草叶,放在手中,那叶片卷曲一下,骤然发亮,转而变淡,越来越淡,渐渐失去光泽。
叶开一瞬,终有一殇。
行至望乡峰山脚,一座枯木桥现于眼前,桥下流水湍湍,那流水被一座山岳阻挡,自此分道,各自东西。
河岸不远处,有一矮小山洞,洞前栽种着几株不知名的野果树。五颜六色的果儿,芸芸紫气升腾。
“前辈,这叫固魂花。”
“这叫岚凤果。”
“这叫.”
“每当我体内的诅咒发作,这些药材可略微缓解疼痛。”
后羿何等人物,早已发现了羽清流体内的诅咒,无奈自己法力已失,无法为他行那灌顶之法破除诅咒,有心无力,倒叫他好生愧疚。
大荒百族,等级森严。罪大恶极,离经叛道之辈,多会被施以各种刑罚,而最严重的刑罚便是封印妖身,流放虞渊,累罪后世。
自六识开窍,灵智初生时起,羽清流便是半妖之躯。
他的父亲乃是羽族后人,八百年前,羽族少族长因与火族长老侍妾私通,东窗事发,羽族被灭族。火神虽出面保住了他祖父性命,却被那长老私自降下法咒,封印于妖身,永世流放。
“前辈,你的伤.”羽清流欲言又止,神色微微有些黯淡。
“无事,生死便如飞雪化水。这雪,生于天,潇洒云空。落于地,返璞归元。我后羿,行走大荒,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也逍遥够了,是该歇息了。”后羿爽朗大笑。
羽清流无端的生起一股豪气。
“清流当如前辈这般,无愧世间,堂堂正正。”
后羿看着羽清流的背影,心中暗暗叹道:“若有朝一日你也能遇到挚爱之人,纵然负了天下,也不可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