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儿童节快到的时候,学校要求每个班拿出一个节目。
邱老师作为镇上的文艺骨干,课教的不好没关系,节目不精彩可就是要她的命。在经过一番精挑细选之后,她选了十个人,五男五女,表演冯晓泉的冰糖葫芦。
达离后来想,原来看脸的社会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是了,表演节目的基本都是长的比较好看的孩子,不过也不能说老师不好,毕竟那个时候那些孩子也没有才华可言。那天放学的时候,邱老师站在讲台上念了一窜儿名字,之后说:念到名字的留下来,没有念到的同学就可以回去了。邱老师没有念她的名字,她也一点儿都不奇怪,从幼儿园开始她就没有上台表演过节目,所以六一儿童节对她来说只意味着离暑假不远了。
那段时间放学都很早,邱老师用了大把大把的时间来让同学们练节目,大家自然很开心,一向以拖堂著称的语文老师都提前放学,不仅这样,那段时间还时常出现这样的景象,中午第一节课大家都在半睡眠状态中听课的时候,邱老师会拿着教鞭在讲桌上啪啪啪敲几下,紧接着把书扣在桌上说:“行了行了,都清醒一下,大家把桌子围成一个圈,表演的同学们出来把昨天的那几个动作重新练一下我看看。”然后同学们就会马上清醒,你推我打哄笑着开始搬桌子,这是最开心的时候,其实没几个人真正想看表演的,也看不懂什么样的舞蹈是好的,什么样的是差的,只是不用上课就很开心。
女生们都在小声交流最近好看的电视剧,一些男生在打闹,达离买了玻璃丝在桌子下面偷偷编东西,她在木桌子腿上找了个冒出来的钉子头,然后把玻璃丝套在上面,再把书立起来,这样即使上课时老师走进也发现不了,她正琢磨着还有多久才能把“心”编完,接下来要不要换个颜色编个手镯啥的,耳朵里却飘来邱老师的声音,听着她说:“沈越你没吃饭吗?胳膊使不上力,需要我拿个撑衣竿儿给你撑着是不?” 她抬起头看到沈越总是抬不平的肩膀和走不顺的步伐,不由自主地笑了,她想:这个表演还是蛮有意思的。
离儿童节还有两周左右的时候,张若竹对坐在教室外面等他的达离说:“我们回去吧。”达离当然是蒙的,张若竹被换掉了,原因是动作跟不上,达离试图回想张若竹那跟不上的动作,她发现她竟然一次都没看过他表演。那天傍晚她们没有像往常一样按时回家,而是去了学校附近的戏台子,上水镇大队里有一个很老的戏台,多老谁也不知道,反正从大家有记忆以来它就在那儿了,每年过节,村里都会请一些艺术团来表演:唱戏,唱秧歌,唱歌舞。戏台在大队,其实大队本来是老毛时期的产物,每个村是一个大队,后来不知道怎么演化的,大队就成了村委会。大队不大,总共就10来亩。最里面是一个石头圆拱门,进去后走几米就是台阶,大约一层楼高,上去就是戏台子了。戏台前面有很大一块空地,空地上有两个很旧的篮球架,篮球架没有篮球版,篮圈上也没有丝网,因此那两个篮球架只有在唱戏的时候才能派上用场,一些年轻的男孩子会爬在上面,高高地谁都挡不住他们。看戏时,达离总是被包围在人群最深处,她抬头只能看见大人们的衣角和专注的面部表情,时而笑时而探过身和认识的人大声吼着说话,每当这时,达离都会被篮球架上面的那些男孩子吸引,想象着如果自己站在上面,看到的会是怎样的场景。
村里唱戏时,戏台子不准外人上去。戏台上有很多幕布,演员们从幕布后面走出来,唱完之后再走进去,她总是好奇幕布为什么会自动合上又自动打开,幕布后面到底是什么?那些唱戏的叔叔阿姨们,为什么从后面走出来脸就会变成五颜六色,她们的衣服袖子为什么那么宽却不剪掉,还要甩来甩去?为什么走路时衣服要拖在地上,为什么妈妈能听懂他们咿咿呀呀的话。
帷幕前,帷幕后,村民们吆五喝六的呼应,演员们咿咿呀呀的唱腔,幕布隔绝了哄闹的世俗,让帷幕后的世界成了谜。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孩子们对戏台子充满了好奇,虽然每次唱完戏幕布都会撤走,但还是喜欢走上去,重复脑海里演员们的动作,想象幕布后面的世界,想象演员唱戏时遮掩在油彩颜料后面的表情,好奇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儿童节便是在戏台上表演节目,每年都会有很多家长来看,大队里像平时唱戏一样热闹。那天张若竹就那么两只腿吊着坐在戏台边上,不言不语坐了很久,达离想回家看电视,可她觉得那样不好,于是也就陪着他这么坐着,达离想着应该和张若竹说说话,可到底该怎么说呢?她还没想好,她觉得应该说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最好是能把人逗乐那种,就像前几天的那个电视节目,那个节目叫什么来着?好像是——
“我都跟我妈说了。”
“啊?”张若竹突然冒了这么一句,达离没听懂。
“我妈都请假了,说来看我。”
“哦。”
达离等张若竹继续说,可愣是没等着,达离想要是自己被换掉会怎样,好像没什么感觉,她发现张若竹和她是不一样的,张若竹很喜欢表演。站在戏台上表演到底是什么感觉呢?她好像没有清楚地看过一次唱戏,再说想看也看不见,她的视线又被那个篮球架吸引过去了,她看了身边的张若竹一眼,走下戏台朝那个篮球架跑了过去,她把书包扔到地上,尝试着以各种姿势往上爬,达离想起姥姥院子里的那棵梨树,她爬那个还是很在行的,这个应该也是可以的,她忽然很开心今天大队里没人,篮球架子今天就是她的了。篮球架子和梨树的区别还真不小,比如爬梨树不担心会滑下来,可是爬篮球架子总是会滑下来,她双手抱着篮球架上的杆子,臀部一使力,双腿盘上去,接着两手往上伸,继续使力使双腿盘地越来越高,尝试了N次,终于感觉找到了一些窍门。就在她感觉自己离成功不远的时候,一束手电筒光照了过来,她跳下篮球架听到妈妈的声音:“我的老天,达离你在这儿干嘛?放学不回家,你吓死我了知道吗?”达离看到妈妈铁青的脸,抱着她的身体有点颤抖,在初夏的夜里妈妈拉着她的手格外冰凉。
“张若竹!”达离忽然想起什么,挣脱妈妈跑向戏台子,走进后发现上面一个人都没有。
达离妈妈仍拖着她疾步往回走,达离想了想问道:“妈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的。”
“你还有脸问说,知不知道现在有很多坏人专门捉你们这么大的孩子。”
“捉了干嘛?”
“卖到深山老林当媳妇儿,一辈子都见不到妈妈。”
“是张若竹和我一起去戏台的。”
“别找借口!什么张若竹张若菊的我怎么就看到你一个人!以后要再这么晚不回家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要不是越越跟我说你在这儿,我还不知道找多久。”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还有脸说,他要不知道你已经就被人捉去了。”
达离还想说什么,看看妈妈铁青的脸欲言又止,低头只管走路。
走了很久,上水镇的夜很黑,伸手不见五指那种,路灯只有少数几条大街才会有,而大院儿要穿过很多条巷子,达离看着手电筒在路上照出的光,跟随着妈妈的脚步,忽高忽低闪闪烁烁,她不时地就会被路上的石块儿绊一下,街上安静地只剩下她和妈妈的脚步声,她甚至还可以听见风划过耳边的呼呼声。达离不时地抬头看看妈妈青这的脸,接着再低下头追赶妈妈的步伐。
快到大院儿的时候,她沉沉地说:“我以后再也不了。”
“不什么?”
“不这么晚回家。”
妈妈渐渐慢了下来。路灯下看了看低着头的达离还有她像抹了油彩般的花脸,没好气地说到:“吃饭了没?”
“没。”
“妈给你做了烙饼,都凉了,回去给你热一下。”
“嗯。”
这么长的人生路上,我最最亲爱的母亲,感谢你陪我成长,感谢你的包容,你的谅解,你无私的爱和体贴的关怀,我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你,我会长成什么样,你的爱让我变得温暖,你用心良苦的栽培让我不再苍白,长成一个鲜活的生命体,我如此感谢你,我最最亲爱的母亲,我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