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园里种下百合
在心里种下一首歌
这样 就可以
重复地 温习
那最初的相遇 到
最后的别离
从实到虚 从聚到散
我们用一生来学会的
那些课题啊
从浅到深 从易到难
——席慕容《习题》
一觉醒来,已是夜幕降临。我看着窗外陌生的风景,“这是哪儿?”
“我家。”
如果不是王东岳的电话,我估计要在尼泊尔呆到过年。
农历12月第一天,他一个电话杀过来,命令我感觉卷铺盖打包滚回去过年。
过年?
回家?
家在哪儿我都不知道。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过年成了一件如此折磨人的事情,记得小时候在大院儿里,最向往的就是过年了,能穿新衣服吃大鱼大肉,领压岁钱守岁,然后趁达木睡着,把他枕头下压的百元大钞转移到自己枕头下,睡觉都舍不得脱了新衣服。元宵节上水镇会有舞狮队,舞龙狮烤旺火,吴大娘会做漂亮的花灯,我跟在妈妈屁股后面和巷子里的其他阿姨叔叔挨家挨户窜门儿。可现在,这些幸福遥远地好像从没有来过。
“你什么时候在苏州城有家了,啧啧!”我砸吧着嘴下了车,跟着他走近一个院子,屋子里一股潮湿的霉味儿,他走到屋子最后面,打开一扇门,下面是一条河流。月光照下来,泛在河里明明灭灭,竟意外的很美。
我回头看到他坐在门槛上,月光打在他脸上,侧脸被衬得刀削斧砍般英俊,整个人都柔和了,我竟一时看呆。
“看够了没有。”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转过头来,背着光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肯定很戏谑。
“小时候,我就喜欢坐在这儿踩水,夏天屋子里闷热,我就会跳下去游泳,那时候的水很清,苏州城很安静,早上会有卖菜的划船过来,我奶奶就会站在后门和他们砍价。”
“你还有奶奶?”
王东岳白了我一眼,接着说道:“奶奶她很喜欢唱歌,每次出门,她都会站在摇橹船上唱,闭着眼睛好像还能听见她的声音,我从没听过那么好听的吴侬软语。”
我试着把脚探下去,他把我拉起来,“别下去,现在的河水太凉也太脏。”
“那后来呢?你奶奶——”
“死了,那时候我还在国外,很久以后才知道。”
他在我面前一直都是山一样没有感情也没有表情的存在,认识他这么多年,我从没亲耳听到他说起自己的童年往事,看着他闭着眼睛,脸上是快要溢出来的悲伤。我禁不住说:“我也会唱苏州民歌,你要听吗?”
他睁开眼睛,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真的!”我盘着腿坐下来,开始唱~~~
“朱虹上有呀天堂
下呀有苏杭城里有园林
城外有水乡哎呀
苏州好风光
好呀好风光
哎呀哎呀春季里杏花开 ——”
一曲唱毕,他看着我目不转睛,我有点不自在,“哎呀!其实也不怎么会唱,就是以前听老师唱过,别笑啊!”
“能把吴侬软语带出美声唱腔的,恐怕也只有你一个了。”
“你少不识好歹了!要不是看你忆起往事有点忧伤的样子,她才不会在这儿陪你吹凉风呢,给你唱歌还取笑我,小人!”我起身往屋子里走。
他却忽然拉住我,轻声说道,“很好听。”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真的。”
我又转头看他,他唇角微翘,细长的眼睛微眯,摄人心底,我们距离如此之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喷在我脸上弄得的人心烦意乱,我装作不在乎地撇撇嘴,脸却微微发热。
风吹得前门砰砰作,也吹乱了我的心,他放开我的手,“很晚了,早点睡吧。”
屋子里只有一个旧式床,王东岳抱着被子准备出去打地铺,现在是12月,南方屋子里没有暖气,屋子下面又是水,凉气很容易沁入身体,留下后遗症可不好,我看着他准备往出走,脱口而出道,“就睡里面吧。”
“不用了,我出去睡。”
“一个大男人扭捏什么啊,又不是没睡过。”
我看着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实在是有意思得紧,于是继续捉弄他,“王东岳,你不会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处男吧。啊?哈哈哈哈,纯情大叔啊,哈哈哈。”她。
他把手里的被子砸在我身上,不理会笑得花枝乱颤的我,低头开始打地铺。
我像是调戏上瘾,仍继续道,“我说你不可能真的是处男吧?不对,你和陈辰那个那个,我可是看见过的哦,难道你?啊——你—不会——不”。王东岳赶在我说出最后一个字的瞬间,翻上床把我压在身下,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我措手不及,竟尖叫一声。
“这个屋子前面就是十里山塘街,你可以再叫得大声点,这样人们才能听到。”
我四肢舞动,想把他甩下去。
王东岳一只手钳住我的两个手腕,“你怎么对我举不举处不处这么有性——趣?!”
他手指捏着我的下巴,“嗯?你这几年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啊?懂这么多。”
“我是书上看的。”我的脸都红得快滴出血了。
他扑哧笑道:“书上——你在逗我,不过呢纸上得来终觉浅,你要不要躬行一下。嗯?。
我挣扎了半天,反倒冷静了下来,平静片刻后便装作很轻薄地刮刮他的胡茬,风情万种地说到,“你说错了吧,这可是陈辰跟我说的,所以应该是口中——得来终觉浅。”
他脸阴了一下,随即也像嫖客调戏青楼女子一样,食指从下巴移上我的脸又到耳垂,轻轻划过,半真半假地说,“哦,口中啊,我不记得你的口有跟我的——接触过,所以你怎么知道很浅呢?”
沃顿了一下立即明白过来他说什么,脸更红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调戏他:“有些东西,不一定接触才能知道,我又不是没有眼睛。”
他皱了皱眉:“眼睛?哈哈哈,你偷窥我?我说呢有一阵子我洗澡总感觉后背凉嗖嗖。难道是你——”
我瞬间想起那次无意间看到他洗澡的样子,结巴道:“哪有——我从来——没有偷看过你洗澡,我最讨厌偷偷摸摸了。”
“你干嘛这么急着反驳,我倒是不讨厌偷偷——摸摸。”我听着我他说摸摸的时候故意加重,并且配合着手指划向我的脖颈。
“怕了?怕了就认输啊。”
“谁怕谁啊。”我边说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划向我嘴唇的手指。
他顿了一下,我也深深地愣住了。
是谁先开始的,我真的忘了,谁是真的谁是假的,我也分不清了。
我感受到他嘴唇的温度,在我身体上画出一条又一条的弧线,我感受到衣摆下袭进来的冷风,还有那虎口处熟悉的老茧,我听到自己身体深处强烈的呼唤,像个失血过多的吸血鬼,想要吸取撕咬。终于在我下体感受到撕裂的瞬间,我睁开了眼睛,他停住,看着我。
“要吗?”他喘着粗气。
我看着他的眼睛,从未见过的性感迷离,他动了动手指,我腿亲不自禁地弓起。他舔着我的耳垂……
“我认输了。”
他停住了,头趴在我的肩窝处,我感受到大腿身侧被顶着,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他睡着了,却听到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他给我整理好衣服,拉起被子,抬起头,又是那张清醒冷峻的脸,笑了笑说道:“以后不要随便怀疑一个男人不举。”
我努力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笑着说:“看不出来啊,还是个高手。”
他没有回我,走出屋子。
我看着天花板,心里莫名地空虚。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好像都快睡着了,我听见稀稀疏疏的声音,王东岳给我又压了一套被子,我睁开眼睛。
“睡不着?”他问我。
“还好,你睡不着啊?”
“还好。”
过了很久,我又快睡着的时候,他说,“我刚被送到国外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这样,睁着眼睛到天亮,那时候还很小,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语言不通。所以很长时间,同学们都以为我是哑巴。我爸把她强行带离奶奶身边,却又扔下我不管不问,十几年,不能回国,不能见奶奶,更见不到爸爸妈妈,我活得就像个孤儿。身边唯一的陪伴就是一个吃饭时间能见到的阿姨。
偌大的屋子里黑灯瞎火只有一个人。那时候我才知道,人最受不了的是安静,安静会让人心慌。她甚至听过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还有猫的脚步声。人们常说自己喜欢安静,任何东西到了极致都会反噬,无论是欢闹还是寂静。独在异乡为异客,我有时候甚至会怀疑,我死了,都没人会知道。”
我知道她曾依赖药物,也许就是因为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他才迷恋上药物带来的快感吧。我仿佛看到,在面对那种令人窒息的夜色时,年少的他双眼盛满的无助和恐惧。
所以,因为他自己经历过,才在我的世界遭遇了一片黑暗时,救我吗?
我宁愿相信是这样的,是因为黑暗。
——《达离的行走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