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二是沈越生日,达离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了一支六色圆珠笔,之所以叫六色,是因为它可以写出六种颜色,笔身很粗,笔顶端有六种颜色的小按钮,用的时候只需要轻轻一拨,就可以写下相应的颜色。那种笔已经风靡了一段时候了,只可惜因为贵,所以达离一直买不起,不过新年晚会的事让达离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因此她决定借这个机会,表示一下。她还买了一张生日贺卡,还有自己用玻璃丝儿编的一个虾,她记得沈越说过喜欢吃虾。
那天放学后,达离照常拿着扫帚开始扫校园,对了,自从那次沈越被罚后,达离便分担了一部分扫校园的任务,开始她说要全部都扫,结果沈越不答应,说“和你没有关系,我本来就不想表演。”达离知道一定和她有关的,不管沈越怎么说她都执意要扫,后来沈越实在拗不过她,就答应了让她扫一部分,说是一部分不过就是三年级前面的一块区域,上水镇学校只有幼儿园和小学,因为每个年级只有三个班,所以整个校园说大也不大,不过还有个小礼堂和办公室,因此说小也不小。不管怎样达离还是会尽量帮沈越多扫一些。因为这个她都很久没和张若竹一起回家了。
不一会儿,她看到沈越拿着扫帚走了过来。
“又是你们班主任的课啊。”
“对啊,你又知道了。”沈越笑道。
“因为他每次都拖堂,哈哈。”
“你今天扫完先回去吧,就不用等我了。”
“你要干嘛去?”
“我——有点事情。”
“我妈今天做了火烧,你不去吃吗。”
“不了,回去就很晚了。”
达离嗯了一声,扔了扫帚跑回教室,不一会儿又跑了出来,看她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沈越笑着说:“你干嘛啦。”
达离把盒子递给他,“给,生日快乐。”
沈越停了笑,看看盒子,又看看达离。
“拿着。”达离笑着把盒子往他怀里递。
沈越从来没有过过生日,妈妈说:“生日有什么好过的,孩子的生日就是母亲的难日,那些过生日的都不是好孩子。”
可即使这样,每当听到周围的同学炫耀自己生日爸妈送了什么礼物时,他心里还是很不舒服,他从没收到过生日礼物。更没有吃过什么生日蛋糕,那东西只在电视里看到过。
此时此刻沈越看着眼前低着头的达离,笑了笑说道,“谢谢你,达离。”
达离脚踩着扫帚一滚一滚,双手背在身后,“不客气。”
之后很长时间里,沈越对圆珠笔都有种别样的情怀。
上水镇是三年级学校才开始让用圆珠笔的,其实在那之前,就已经有很多同学偷偷用了,甚至很多同学买了红色圆珠笔在废弃的抄本上划对勾。每次老师说交换判卷子的时候,同学们都会异常兴奋地从文具盒里面拿出红色圆珠笔,然后跟着老师在卷子上郑重地划出对勾或者叉。
那时候校门口有很多摆小摊的老爷爷,反正也没有所谓的城管,也不用担心城管没收。摊位都很简单粗暴,规模大点的推个两轮车,小点的直接拿个纸箱架个凳子,有个专卖圆珠笔的老爷爷便是这样的。
那时候铅笔一毛一个,圆珠笔两毛一个,常常是看着外观好看,打开后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看看能不能写得下,和后来的白雪笔芯不一样,这种笔很多时候写不下。
那纸箱的高度跟孩子们的高度很协调,正好到腰部,站那儿正好不用弯腰。沈越每次都试很快,划两笔看看能行就成了,达离一般划个十来分钟,张若竹就要划半个小时,常常还没划完笔就写不下了,瞅着老爷爷打迷糊的时候偷偷换一根,继续若无其事地划划划。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就很少人用圆珠笔了,都成了碳素笔。
三年级暑假的时候,大院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达离记得那天天气很热,午休过后,大人们都在门口坐着乘凉,孩子们在巷子里玩偷电报。
玩的正欢时,巷子口走来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男人长得很高很清瘦,腰杆儿挺直,和上水镇的爸爸们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气质和风度都非比寻常。
他径直走进南院,不一会儿陈姨出来把藏在后院等人找的沈越给拉了回去。
沈越看着眼前的男人。
“越越,叫爸爸。”
沈越不说话。
“这孩子,这是你爸,快叫爸爸。”
男人坐在沙发上,拉过沈越:“你几岁了?”
“九岁。”
“真快,都这么大了。”
“别逼孩子,我买了些玩具。”男人说着打开手里的大袋子。“应该是你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喜欢的,送给你。”
沈越看了看面前的男人,没有接。
“这孩子就这样,死犟。你爸给你你就拿着,真是不知好歹。”
男人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孩子不认识我,这很正常。”
“你也是,这么多年不——”陈姨说着便哽咽。
“对不起,你也知道,我身不由己。”他抱着陈姨,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安慰。
沈越虽然一直都听妈妈说爸爸在外面是有事,所以才不能回来,可他也总是听别人说他是没爸养的小孩,潜意识里也在怀疑自己没有爸爸,过了这么多年没有爸爸的日子,突然跑出来个爸,是个人都要缓一缓吧。
“越越,爸爸要带我们出去玩几天,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去哪里。”
“去看海,想去吗?”
他只在电视里看过海,上水镇周围都是山。
沈越抬起头看了看那个坐在里间抽烟的陌生男人,还是没说话。
“行了,你先玩会爸爸给你买的玩具,妈妈收拾完东西咱们就走。”陈姨摸摸沈越的头说道。
“今天就走吗?”
“今天就走。”
大院儿门口横放着一根很长的树干,院子里的人吃了早饭便都在那儿坐着唠嗑。
沈越爸爸穿着白衬衫大裆裤,陈姨踩着十厘米的八达岭,拉着沈越,一身红旗袍一扭一扭地走出来。看见树干上坐着的街坊邻居满脸堆笑着寒暄。他爸爸仍然是礼貌地额首微笑。看着他们全家走出巷子,人们开始了一场不间断的讨论。
吴大娘媳妇儿边纳鞋垫儿边问:“妈,谁呀?”
“越越爸爸,刚回来。”吴大娘面无表情。
“我知道,我说为什么我没见过?”
王妈织着毛衣笑:“你才嫁过来多久阿,怎么能见上,我上一次见他都是几年前了。”
“你见过他?他平时不回来,老婆孩子怎么活?”
李叔冷哼,“过什么日子!没看那穷酸样吗,过得了还偷鸡仔?!”李婶儿现在已经坐上轮椅了,李叔时不时地推她出来晒晒太阳兜兜风,让人怀疑她没好转是不是因为没有每天一颗蛋进补。
“这还穷酸?李哥你没看见那男人穿的衬衫吗?阿玛尼!就他老婆穿的那旗袍少说也有十几张毛爷爷!”吴大娘媳妇儿在城里长大,是她儿子在省城打工时认识的。当年她妈改嫁后把她带到省城,后爹一直把她当拖油瓶对待,她妈和她后爹离婚后回来又改嫁了,她也嫁到村里。
大家都不懂什么是阿玛尼,但十几张毛爷爷是什么概念没人不懂,李叔满脸不屑:“指不定是租的,不是要去青岛吗?怎么也不能见不了人吧。哼,要有钱还在这儿混呢,早出去了。”
王妈笑着说:“看错了吧?谁会拿十几张毛爷爷买衣服哦,早修房子了。”
那媳妇儿把鞋垫放下,“我说的是真的,我很确定!那材质的旗袍我以前在橱窗里亲眼看到过。”
李叔给李婶儿擦擦口水:“闺女啊,你还年轻,到了我们这年纪,板是板眼是眼可是一眼就看出来喽,那家人看着就不正常。”
“我也觉着不正常,哪有人不回来的?”吴大娘媳妇儿附和。
王妈放下毛衣,“不一定吧。”
“那男人指不定在搞什么鬼,有这样的人家吗?”李叔说。
王妈停住手上的动作“你是说——外边儿有人?”
李叔似嘲似笑:“指不定呢。”
“怎么会呢?”王妈满脸疑问。
“哎呀,王姐,现在这事儿多得很,我小时候在省城见多了。。。。。。。。”
吴大娘扯扯儿媳妇的衣角,抬起头,“谁也不给谁过日子,自家什么样儿自个知道,外人清楚啥?人不回来人家说不定是工作忙,刚刚我媳妇儿不说了吗?人那衣服挺贵,难不成是赚大钱呢。”
他们是走了半个月才回来的,达离第一时间去了沈越家,看到沈越摆弄着手里新买的变形金刚,问到:“前段时间那个男的是谁啊。”
“我爸啊。”
达离一直以为沈越没有爸爸,她最近也是听院子里的人说才知道。
“哦,之前没见过。”
“我也是第一次见。”
“你们去哪儿玩了呀?”
“去海边了,对了,你看。”沈越从柜子里拿出一小瓶贝壳。
“真漂亮的贝壳,你自己捡的呀。”
“对啊,送给你?”
“真的吗?”
“嗯。”
达离抱着瓶子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过了一会儿,她注意到旁边的沈越摆弄着他各种各样的玩具模型,陈姨是很少给他买玩具的。
“你爸爸给你买的吗?”
“嗯。”
“看起来挺好玩的。”
“我妈说我爸在外面干大事所以没有时间回家,他在外面赚大钱才能养我和我妈。”
“你想他吗。”
沈越点了点头,“等我长大后就可以去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