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是真正握有选择权,可以真正掌控自己生命的人?小时候阻止你的是老师,等到了不怕老师的年纪,阻止你的是父母,等到了完全长大成人,可以自己做决定的时候,阻止你的是自己。你追求自由的脚步,会被很多因素阻挠—环境,物质,心理。而此时此刻,年少无力的你,可以因为班主任的一句话,便被打到十八层地狱。
达离觉得后背发冷,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都在嘲笑她。她想到可能在后面看她的爸爸妈妈,觉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感觉一刻都不能呆了,借口上厕所便跑了出来。外面竟然下了雪,北方呼啸,夹杂着雪花直往人衣服里面钻,达离哆嗦了一下,紧了紧衣服,沿着路边的杨树漫无目的地走,她最怕冷了,回头看看灯火通明的小礼堂,听着里面此起彼伏的掌声和乐声,她转身加快脚步。
西北风像狼一样肆虐吼叫,席卷着地面上的积雪迎面扑来,达离抱着旁边的白杨树努力不让自己被风卷跑,她看了看四周,即使有白雪的覆盖,校园里也还是漆黑一片,她想上水镇学校为什么就不多安几个路灯呢?除了厕所的灯,其他仅有的路灯都只是在下课或者放学到时候才会开。她抱着白杨树又站了一会儿,快步走向厕所旁边的车棚。
沈越坐立不安,他不知道学校弄这个表演干什么用,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唐僧服装感觉真的是丑爆了,他明明想演孙悟空的,他看了看旁边的“孙悟空”心想:算了,孙悟空的服装也很傻,金箍棒都是塑料的。沈越又不自觉地挠挠后脖颈,他看到B班那边还是一个人也没有,他刚刚看到达离和督导老师说了些什么然后就出去了,好像已经很久了。他站起来从窗子往外看,漆黑一片,除了玻璃上不断飘来又不断融化的雪花,什么都看不到。他想起前段时间妈妈跟他说的村里有娃被狼拖走的事情,感觉浑身一哆嗦。
“老师,我出去上个厕所。”
“你们班马上就要上了,憋一会儿吧。”。
“我憋不住了。”
“憋不住也憋着。” 督导老师一脸无法拒绝的神情
“我很快回来,要不一会儿表演的时候尿裤子咋办!”
“你———早干嘛去了”。督导老师把准备往出跑的沈越一把拽回来。
“就一分钟,老师我这样真的没办法表演。”
“就你事儿多,一分钟啊,把衣服脱下来。”
沈越跑出来就后悔了,西北风差点把他吹飞掉。他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四周,不用说人了,连鬼影都看不到,他用力裹着衣服,缩着头一步步往前走,边走边朝周围看。他又想起前几天达离妈妈说的这几天有抽人骨髓的,专门守在校门口逮孩子,听说要先用刀子在身上割一个口子,然后把人的骨髓一下子抽出来,被抽了骨髓的人只能在地上爬,不久就疼死了。沈越感觉耳边的风声更响了,风把电线吹得贼响,像鬼哭狼嚎。就在他快走向校门的时候,听见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他仔细分辨了半天,发现是哭声,反应过来的他转身撒腿就跑。快跑到礼堂门口的时候,他停了下来,仔细回想那个声音,好像很熟悉,他想会不会是达离,但他又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人,因为听说狼在抓人的时候会先模仿女孩子的哭声,把人引过去再吃了。可万一那真的是达离怎么办,她之所以哭,会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抽骨髓的?沈越看看仍然漆黑一片的四周,万一,万一达离要真的怎么样了,他也好告诉沈达姨和达叔,他想想之前下大雨的时候达叔把他抱回家,达姨还给他做很多好吃的,觉得自己瞬间充满勇气,他必须去看看。
沈越找了一根棍子,循着刚才的方向走了过去,这次听不到哭声了,不会是达离她,她已经被狼吃了吧,或者被抽掉骨髓趴在地上了。沈越心里乱七八糟他索性什么都不想了,不管达离是被狼吃了还是被抽了骨髓,他都要去看一看。沈越两只手拿着棍子,幻想着手里的棍子就是金箍棒,感觉自己就是孙悟空,他要打死那些妖魔鬼怪,替达叔,达姨,还有达离报仇。
达离抹了把皱巴巴的脸,抬起头看了看灯下飘舞的雪花,这才感受到坐在地上的屁股冷得没了知觉,她准备站起来换个姿势坐,突然听到一声惊呼,还有棍子滚落在车棚地上的声音,吓了一跳。
达离定睛看了看,“你干嘛。”声音有点嘶哑。
“我——我上厕所——那个听到有声音,看一下。”
“哦。”
达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找了个地方坐下,没说话了。
沈越看了看坐在地上的达离,挠了挠头,向四周看了看,拿起滚落在地上的棍子,坐在旁边的自行车后座上。
达离想着回去该怎么和爸妈说,他们没看到她一定会问怎么回事,她肯定不能说是被临时撤掉,这样太丢人了,得想个比较合适的借口,该怎么说呢?就说——肚子疼,请了假。或者——她不想表演了。她低下头看了看脚上爸爸给她买的新鞋,身上妈妈给她进城买的新衣服,眼泪又要流了,真是的,本来是多开心的日子,班主任为什么——她又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看到坐在旁边的沈越。
“你坐在这儿干嘛?不是——上厕所吗?”她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哽咽。
“你怎么啦?”
“没怎么。”
“那你干嘛哭。”
“我没哭。”
“我都听到了。”
“你听到什么?”
“你哭啊。刚刚就是你在哭吧。”
“不是。”
沈越撇撇嘴没说话了。
安静片刻,沈越看着达离的脑勺,说道:“那表演真没意思哈,我都快看睡着了,今天下大雪都没什么人来看。”
“你妈不来看你表演吗?”
“我又没告她。”
“为什么?”
“说了也不会来。”
达离想起很久没看到的陈姨,抬起头看了看沈越,他背着光两腿叉开,踮着脚坐在自行车后面,上身向前倾,胳膊弯曲撑着自行车座,右手拿着棍子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低着头,看不到任何表情。
那天回到家后,妈妈给她做了她最喜欢吃的烙饼,饭后照样看她的电视剧,达木坐在床上一面向她炫耀一面剪他新买的洋片,他们没有问她任何和晚会相关的事情,当然她也没有说。
之后的几天,都没看到沈越,直到周一升国旗,达离才在台上看到他。
数九寒天,他的校服皱巴巴的,拉链很低,里面露出灰黑色线毛衣,带着绿色雷锋帽,一个耳朵趿拉下来,那个帽子几乎每个冬天他都戴,穿着北京布鞋,白色鞋底已经和黑色鞋面完美融为一体,裤子吊着,露出一截红色尼龙袜。达离似乎看到他单薄的身形跟随着呼啸的北风中一晃一晃,好像随时要掉下台。
于校长在上面唾沫横飞地说着沈越的违纪事例,大致意思是新年晚会那天借口上厕所跑掉,影响到A班的节目,致使其表演取消,幸亏校长大人英明加了全校老师合唱校歌,才使得表演得以完美收场。沈越的举动影响校级,影响全体师生荣誉,给予其严重警告处罚,写检查向全体师生道歉,并且罚扫一年的学校。达离如遭五雷轰顶,她想起那天晚上他们俩在车棚里坐了一会儿之后便去了电脑室躲了起来,之后跟着晚会结束回家人群一起离开。她完全不知道沈越要表演的事情,所以沈越是因为她才没有去表演吗?
达离看着台上低着头在风中站立的沈越,心里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