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抢上前去,笑道:“看来刘兄不服气?那是要比对子还是写文章?手下败将,还敢语出不恭,呵呵!”刘几见他提起汴河酒楼之事,脸色铁青,气得发抖,又不知如何作答,怒道:“你,你……”回头招呼那帮太学生,“我等上!”巢谷走上前,拦住刘几,不屑地笑道:“打架,也还是手下败将!”
正在此时,禁军跑来,原来传达圣谕的正是欧阳修的门生,知太学生围攻之事,遂带手下禁军来保护。禁军来至府门前,立即将众太学生与苏轼等隔成两端。禁军首领进府保护欧阳修出门上马。欧阳修对苏轼等人拱一拱手,策马而去。
刘几看着欧阳修远去,转过头来对苏轼等人怒目而视:“不要以为这就完了,这才刚刚开始。”章惇回道:“我等奉陪。”
欧阳修赶到文德殿门外时,见王珪亦在殿外等候仁宗宣入。王珪早知欧阳修因被太学生围在府前,故而现在才到,但仍微笑道:“欧阳公,今日的天气不错呀。”欧阳修听出了王珪话里的意思,也笑道:“是啊,就是有点风,若没有风则更舒服了。”
王珪当然知道这风是什么,仍不动声色:“与欧阳公有所不同,我倒是喜欢有点风,吹在身上更觉神清气爽。”欧阳修故作怜惜之色,说道:“禹玉可不能吹多了,小心染上风寒。”王珪笑着谢道:“多谢欧阳公体念。欧阳公日理万机,案牍劳累,更要保重身体才是呀。”
欧阳修认真地说道:“这百病始于气,于是我就每天劝诫自己不要生气,要知足常乐,足而生乐,乐而生喜,就一定不会生病。禹玉,老夫说得对吗?”王珪仍是一脸笑容:“欧阳公所言极是。”
这时,张茂则走出殿外,向二位大人行礼,说道:“欧阳公,皇上宣你进殿。”欧阳修向王珪点头示意,跨进大殿。张茂则对王珪说道:“王大人,皇上说今天无甚大事,请您先回吧。”王珪一愣,但迅速堆出一脸微笑,向张茂则施礼告别,走出殿外。
进得文德殿内,欧阳修行礼毕,见仁宗坐在龙椅之上,正在阅读苏轼的《刑赏忠厚之至论》,频频点头微笑。欧阳修见此亦十分高兴。仁宗读罢,抬头对欧阳修说道:“好,好!苏轼这篇《刑赏忠厚之至论》,朕以为极好,仿佛说到朕心里去了。但文中有一处典故,朕却不知道,要问问欧阳卿家。”
欧阳修探寻着问道:“陛下,是不是皋陶为士那一段?”仁宗道:“对,此典出自何处?”欧阳修低头说道:“臣万分惭愧,臣也不知典出何处。”仁宗惊异地停了一会儿,问道:“哦?欧阳卿家是本朝文宗,居然还有你不知道的典故。这苏轼果真奇人也。”
此时的兴国寺中,苏洵正在与苏轼兄弟交谈。苏洵问:“轼儿,你倒是说啊,此典出自何处呀?”苏轼平静地说:“父亲,此典乃孩儿杜撰出来的。”苏洵大惊道:“轼儿,真是你杜撰的?”苏轼道:“是的。”苏洵着急地在房内踱步。苏辙脸色凝重,苏轼仍然十分镇静,谦恭地面对着父亲。
苏洵着急地对苏轼说:“轼儿,你居然自造典故,你知道这可是欺君之罪,会授人以柄的!”苏辙听了,也脸色大变:“哥哥,你当真不是开玩笑?”苏轼居然若无其事地说:“父亲,孩儿当日坐在考场之中,忽然间浑然忘我,于是行笔如飞,兴之所至,决定杜撰一则典故以佐证文中道理,却忘了还有什么规矩定理!”
苏洵一边拍着手,一边焦急地说:“吾儿,你好糊涂呀。为父了解你,你与为父是一般禀性,故而一路来叮嘱于你,要你克己忍性,谨言慎行。你说你在哪儿兴之所至不好,偏偏在皇上的考场里兴之所至。轼儿,你会为此丟了性命的!”
苏辙也惶急起来。苏轼倒是为父亲担心:“父亲切莫为孩儿急坏了身子,孩儿自己做的事自己担当。”苏洵说:“轼儿,我怎能不急呀?你可别忘了那些太学生,还有他们的老子们,正愁抓不到把柄呢。你若连累欧阳大人,这次文风改革,恐怕都要毁于你手!”
苏洵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起身整好衣衫,向门外疾走,一边对苏辙说:“我这就出去。辙儿,你看着你哥哥,等我回来,哪儿都不能去。”苏洵夺门而去。兄弟俩互看了一眼,苏辙神色忧虑,苏轼倒泰然自若。巢谷是个不知忧愁的家伙,他悄悄地溜进来,向苏轼做个鬼脸。
苏洵找到方丈觉新大师,说明来意,二人来到院子中的石凳坐下。觉新不断地摆弄筮草,得出一卦。苏洵一看,大惊道:“讼卦?”觉新说:“明允公,你方才未说是为何起卦,老衲想该是为公子科考一事吧。”苏洵说:“万事瞒不过大师。”觉新略一沉吟,说:“讼卦固非吉卦,但也要看落在哪一爻。”苏洵一指:“九五爻。”觉新说:“嗯,九五为上卦的乾体中爻,居位得当,卦辞云‘利见大人’,爻辞云‘元吉’。明允公,不必担心,定有贵人相助。”苏洵沉吟道:“既是讼卦,终归麻烦。但托方丈吉言吧。”寺内钟声响起,群鸟惊飞。苏洵独自忧虑。
此时,刘几正跪在王珪的面前,泣不成声地说:“舅舅,请舅舅为学生们做主啊!”王珪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品着茶,对刘几的抱怨不搭不理,眼观鼻鼻观心,翻看着手中的古籍。刘几跪在地上偷瞟着王珪,王珪眼睛都不抬地说:“唉,早知道是这样,当初你们应该拜到欧阳修门下,跟他学欧阳体,是我连累了你们呀!”
刘几立刻露出慷慨赴死的表情:“舅舅,有外甥在,你就放心吧。我们不会坐视欧阳老贼只手遮天,我们要跟他闹到皇上那里去。”王珪假装没听见,说:“好茶。”然后起身走进屏风后面。刘几喊道:“舅舅,舅舅……”王珪向他瞅了两眼,咳嗽了两声,便不再理会。刘几恍然,起身快步离去。
第二天,登闻鼓院,巨鼓高悬,军士守卫们不怒自威。众太学生故作谦让地互相推诿,不肯击鼓。
刘几指着身边的一个太学生说:“你,你去!”那太学生立刻现出十分可怜的样子:“若击此鼓,无论有理没理,都要羁押上两个月。我上有六十岁老母,下有五岁孩童,万一我出了差池,他们可如何是好呀?”众太学生忽然哭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哇!苍天在上,苍天在上……”
刘几不耐烦地看了他们一眼:“废物,就知道哭,你们不击,我来击!”说着,刘几走上前去击鼓,鼓声咚咚。众太学生见状,不由都后退了几步。随着鼓声响起,士兵迅速涌出,将刘几拿走,羁押了起来。
崇政殿内,仁宗临朝理事。韩琦和欧阳修等重臣班前抱笏板分两班而立。仁宗说:“朕闻登闻鼓院有人击鼓,不知何事?”知谏院吕诲奏道:“陛下,臣为此事有本启奏。欧阳修以个人好恶取士,引起众怒,致使落榜太学举子聚众闹事,登闻鼓院击鼓,不仅辱没斯文,且损圣上求贤之德,应当追究其失职之责。”此话一出,立即引得全堂哗然。欧阳修却泰然而立,不动声色。
范镇出班奏道:“陛下,臣也有本要奏。文章优劣,非欧阳修一人一言能定,我等都有评判之权。科场失意,不责自己学识浅薄,而迁怒于考官个人好恶,就像落齿之人说肉不烂。”仁宗听了,微微点头。吕诲缩回,瞟了身后的王珪一眼。王珪给御史胡宿使了一个眼色。
胡宿出班奏道:“陛下,欧阳修若能奉圣意取贤能之士,当然为我朝之幸也。但是,榜首乃是欧阳修之门人曾巩,曾巩的胞弟曾布也得中榜。曾巩数次科考,皆名落孙山,此次独占鳌头,不能不使人生疑。据悉,考官们在未进贡院之前,曾氏兄弟就私下拜谒过欧阳修大人。故太学举子们闹事,并非空穴来风。”
欧阳修说:“陛下,御史胡大人所言不差。但微臣心如明月,无愧于心。”范镇对胡宿之言感到十分气愤,大声奏道:“陛下,此次中榜者曾巩、曾布还有苏轼等人早有文章流布天下,中榜并非偶然,怎能说就是舞弊。且判卷之时欧阳大人怕苏轼的文章是曾巩所写,为避嫌特将苏轼的文章定为第二,故而曾巩就阴差阳错地成了第一。这不正说明举子名实相符,考官心正眼准吗?”欧阳修说:“范大人所言属实。”范镇看看王珪,王珪低头不语。
仁宗点头微笑说:“也就是说,苏轼该是此次科考的第一名。哈哈,这倒是一件趣事。多疑善虑,乃御史之本分,诸位考官不必太在意。”既然皇上这样说了,欧阳修、范镇也只好收场,齐声说:“谢陛下教诲。”
但吕诲仍然不依不饶:“陛下,欧阳修以个人所好取士,一太学生抗议不公而投河自尽,臣想陛下也许不知道吧。”仁宗听了,惊问道:“什么?欧阳修,有这等事吗?”欧阳修说:“陛下,确有此事,但臣取士不敢不秉公持正。”吕诲说:“陛下,太学生每日都在汴京街头闹事。而欧阳大人竟不闻不问,也不予安抚,此等行事作风不顾大局,实不可取。臣恐长此以往,太学生们怨怒日深,绝不利于我大宋长治久安。”范镇反驳道:“陛下,太学生闹事,竟以死要挟朝廷,居心不正,朝廷不能长此风气,当……”
胡宿出班,厉声打断了范镇的话:“陛下,太学生联名上书,并击登闻鼓,为我朝所未有,此事非同小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凡事疏导为上,堵塞为下,即使废除太学体,也不可骤然而行。以臣之见,如今只有允执其中,废除此榜,重新评定试卷,择优录取太学生,另行发榜,方能平息太学生的怨气!”
大臣们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认为大宋从无此种先例,恐引发大乱,也有人认为大乱才能大治。
吕诲继续说:“陛下,君子和而不同,太学源于祖制,应有其一席之地,不可废黜呀!”仁宗站起,来回踱步,神色犹豫。欧阳修和范镇感到压力很大,紧张地注视着仁宗。仁宗看一眼欧阳修,又看一眼议论纷纷的群臣,仍犹豫不决。吕诲、胡宿等众臣齐声道:“请陛下明断!”
仁宗又看一眼欧阳修,欧阳修满面凛然。仁宗终于决断地说:“韩琦,你是当朝宰相,朕命你与御史胡宿、知谏院吕诲共同处理太学生申冤之事。彻查科考是否舞弊,退朝!”仁宗拂袖而去。王珪、吕诲和胡宿相互对视,暗有得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