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四人收住身形,黑暗中互相确认了一下全都平安无事,这才安下心来。铁蛋喘着粗气道:“这大蛤蟆也忒不是个东西,要是再被它撵一会儿,不累死才怪!”我喘了一会儿,呼吸变得平稳,这才发现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也不知道是刚才被吓出的冷汗还是一通猛跑跑出来的热汗,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别提多难受。
忽然一阵清冷的空气从我们前面吹来,四人打了个激灵,都不知道黑乎乎的前方是个什么所在。我壮着胆子招呼铁蛋摸黑向前走了两步,越是往前,那冷风就越大,直吹得人不住地打寒颤。黑暗之中铁蛋拍了我肩膀一下道:“老胡,咱们这不会是要走出洞口了吧?怎么这么冷?”
我裹紧身上单薄的衣物,打了个寒颤道:“这黑灯瞎火的我也不知道前边是个什么所在,不过刚才那大蛤蟆倒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上。咱们哥俩可得小心点,可别再掉下去。”铁蛋大大咧咧地道:“放心吧老胡,好歹咱也算是个灵长类动物,岂能和那大蛤蟆相提并论?”我和铁蛋边走边说,不知不觉间脚下的地面变得凹凸不平起来,而且地面上像是有不少散乱的碎石,走在上面脚都硌得生疼。
此时冷风越来越大,我在黑暗中摸索了这么长时间,眼睛也逐渐适应了漆黑的光线,只见我和铁蛋前面不出一米的地方,赫然出现一个不小的洞口,正呼呼地往我们这里灌着冷风。这冷空气仿佛能沁透骨髓一般,被吹得久了,脑子竟然冷静不少。我小心翼翼地趴在洞口处,瞪大了眼睛张望,想看清洞外到底是个什么所在。人类在黑暗中没有光线的时候,都是出于本能尽量睁大眼睛,可是我把眼睛瞪得发酸了,也没看清楚这洞后面到底是什么地方,有什么事物。
我向后缩了一下身子,刚要对铁蛋说话,只听洞外下方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响。这声音应该是大蛤蟆掉下去的声音,经久萦绕不断,回声阵阵。我不禁心中一惊,一阵失落油然而生,对铁蛋道:“小黑,这洞外是处深不见底的大洞!咱们这回可是陷入绝境了!”说罢又是一阵神伤。
铁蛋原本也伸着脑袋趴在洞口张望,听了我的话侧身道:“我说老胡,咱们都是社会主义的好青年。不说为了全世界人民解放奋斗,起码也得为了四化建设、改革开放出把力不是?遇见困难就气馁可不是咱们应该有的思想觉悟!”刚出虎穴又入狼窝,我心中正压抑郁闷之际,铁蛋却大大咧咧地巧妙化解了我的气闷。
被他这么一说,我胸中不禁也涌起一股旺盛的斗志。虽然身体已经疲劳不堪,可精神却还抖擞。我站起身,黑暗之中拍了拍铁蛋的肩膀道:“刚才我也就是考验一下你的革命立场和斗志坚定不坚定,现在已经得出结论,你小子斗志旺盛得很……”
封慕晴和狸叔也摸索着来到我们身边,我把粗略掌握的情况对封慕晴讲了一遍。四人又是商议了一会儿,他一言,我一嘴的议论了半天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
情急之下我对众人摆摆手,张口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咱们已经被逼到这个绝路上来了,想要按原路返回,无异于痴人说梦。为今之计,只有发扬胆大心细、敢作敢当的精神,勇往直前。不把成吉思汗那老儿的墓室倒个底朝天,誓不罢休!”
最后说完,我自己都有点感动得不行。也不顾其余三人有没有领会我刚刚的讲话精神,抄起“夜魔”,首先爬到洞口之上。言论和实际行动比起来,总是有不小的差异。当我整个人都爬上洞口的一刹那,一阵冷风吹来又不禁涌起一股寒意。奈何大话已经说了出去,这会儿如果打退堂鼓,肯定是要被众人嘲笑,而且重点是,刚刚被我好不容易鼓动起来的士气会一瞬间土崩瓦解。
坐在洞口上,黑咕隆咚的也不知道下边是不是有路,这个无底深渊到底有多深,我们要怎么才能过去?一切问题摆在眼前,我才发觉其实自己的鲁莽比起小黑来,真是不分伯仲。见我坐在洞口上半天没了动静,铁蛋在我身后说道:“我说老胡,你这是等什么呢?赶紧动身吧,我这都等不及去倒了成吉思汗那老儿的斗呢!”我坐在洞口上,转身对铁蛋道:“你以为坐在这是这么轻松的事啊?我不仅要接受身体的考验,更重要的是我正接受一次从头到脚的精神洗礼,我在这坐上一会儿,连胸襟都开阔不少……”
我对着铁蛋一阵胡言乱语,想尽量减少黑暗中对深渊的恐惧心理。封慕晴轻轻挽住我的胳膊,对我说道:“老胡,你还是先下来,咱们好好研究一下该怎么办。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危险。”
封慕晴的善解人意,刚好给了我个台阶,我赶紧就坡下驴地道:“大师妹言之有理,还是先弄清楚地形再做道理。正所谓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说着我慢慢起身,从洞口上爬下来。
双脚一落地,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不少冷汗。不过也不全是我对黑暗之中深渊的恐惧,我们现在连一点照明设备都没有,连地形都勘察不清楚,如果莽撞地贸然行动,肯定如封慕晴所说,会带来不少不必要的危险。
铁蛋点头道:“黑乎乎的也不知道后面是个什么所在,还真有点坟头耍大刀的感觉。”狸叔是香港人,虽说在内地厮混了不少年,可是老北京的歇后语还是搞不太明白。听了铁蛋的话,一头雾水地问道:“黑仔啦,咱们现在的处境和坟头耍大刀有什么关系啦?”
铁蛋出奇地没有生气,而是语气平缓地对狸叔道:“行啊狸叔,这都知道好问了?就冲你这好学的劲头,我就给你说说。这坟头耍大刀的意思就是——吓死人啦。”
听完铁蛋的解释,狸叔还是没有明白。我对他们两个摆摆手道:“中国文化上下五千年,博大精深,又怎么能在一朝一夕讲解明白。咱们还是先想想办法弄出点光亮来比较实际!剩下的等回到北京,让小黑好好给你讲讲。”
四人又简单地围坐在一起休息了一会儿。铁蛋摸出皱皱巴巴的香烟给我分了一根,自己点燃了一根。狠狠地吸了一口,登时觉得身体舒畅不少。铁蛋朝黑暗中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道:“我的肚子都快饿扁了,老胡,大师妹,要不咱们都说说以前吃过的好吃的吧?兴许能顶点用。”
本来只是觉得身体疲劳,被铁蛋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肚子的确很饿。吸了一大口烟对铁蛋道:“越是饿就越不能想吃的,那样只会让你觉得更饿,要我说咱们还是想想这一路上见过的那些粽子什么的,兴许一反胃就不觉得饿了。”
我这么说,完全是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保持最后一点旺盛的斗志。古人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们没有一鼓作气倒了成吉思汗的斗,这会儿只是凭着一腔盛勇,苦苦支撑,万不可在这个时候泄了气。铁蛋愤恨地把烟头扔到地上,抬脚捻灭对我说道:“老胡你真能恶心人,我这好不容易酝酿了这么长时间的食欲,被你这么一说全变成恶心了。”
我见封慕晴和狸叔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扔到洞外的深渊中,转身对着众人道:“同志们,胜利就在前方,咱们再加把劲,就能到达目的地了!小黑,上亮子!”
铁蛋心领神会,当即取出打火机点燃了蜡烛。借着火光,我踩着碎石,转身就要爬上洞口,却忽然发现,封慕晴面色如土地看着我的身后,我头皮一炸,心中暗想,该不会是我身后有什么危险吧?我猛然一个回转,简易蜡烛的烛光被我带起的一阵劲风吹得歪歪扭扭。摇曳的烛光中,只见我身后一张绛紫色干瘪的脸,黑洞洞的一双眼睛和一个黑窟窿的嘴里不断进进出出着肥厚的肉蛆,白花花的让人一阵作呕。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从小和人打架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告诉我,如果和实力超出自己一大截的对手过招,不能背后下黑手,最好就是出其不意以快制胜,最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握住对自己最有利的时机迅速将敌人击倒。我向前一个俯冲,手中的“夜魔”早已紧紧地攥着刺向大粽子的心脏部位。说来奇怪,那大粽子也不闪躲,任凭锋利嗜血的“夜魔”犹如热刀切牛油一般尽数没入体内,只剩下刀柄留在外面。
从我发现粽子,到把整个夜魔尽数插入粽子体内,也就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等到铁蛋看到的时候,已经晚三秋了。我见那大粽子只是立在原地,中了一刀之后也没有任何反应,不禁疑惑不已。狸叔在铁蛋身后探出脑袋道:“胡仔啦,我们祖上以前干翻鹞子背干尸的事情的时候,如果遇见诈尸的粽子,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火烧啦……”
被狸叔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地脉图》中所记录的克制粽子的办法也是先用渔网覆盖在粽子的身体之上,然后用火烧了了事。自从进入阿勒泰山腹之中,危险一环扣着一环,弄得我焦头烂额,竟然忘记了这个办法。我拿起蜡烛对狸叔道:“这个办法不说是我们家祖传的秘方也差不多了,我刚才是想借助自己的力量。所谓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我现在就烧了它。”
说罢我从粽子身上拔出“夜魔”,手中的蜡烛凑到粽子身上,那粽子浑身已经脱水,此时一遇见明火,干瘪的骨肉和身上烂成一丝一缕的衣服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光之上喷涌而出一阵阵浓烈的黑烟,剧烈的尸臭呛得人不得不向后退了几步。
就在粽子着火的瞬间,铁蛋一拍大腿,惋惜地埋怨我道:“我说老胡你怎么这么鲁莽?我刚才看到那粽子身上还挂着不少珍珠,想必都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咱们总得先把那些珍珠摸下来吧?你不知道浪费可耻吗?”
我们先前摸来的明器只剩下铁蛋交给我的一枚金印,从蒋茂才那里收购来的汝瓷已经被磕磕撞撞地撞成一摊碎末,恐怕现在连一毛钱都不值了,摸来的金银玉器也都丢了个干净。虽说我心中也有些惋惜,可是还要考虑我们哥俩在封慕晴面前的形象。毕竟封慕晴和我们两个不是一路人,谁知道她回北京之后会不会举报我们哥俩,这样的后果我不能不想。
当即我对铁蛋一挥手道:“我看你是被金银珠宝冲昏了头脑吧?没事的时候多想想祖师爷给咱们的教训,别眼珠子里就能看见钱!”说完我趁着封慕晴和狸叔不注意,冲着铁蛋挤了两下眼睛。
铁蛋刚开始被我一说,还觉得委屈,不过见我对他挤眼,也就明白了个所以然。装腔作势地做出一副知错就改的好孩子表情,可怜巴巴地说道:“老胡,你说得太对了,这段时间我的确中了魔一样。你这番话简直就是苦海明灯,势必将指引我走出困境。等回到北京之后,我肯定做好深度批评与自我批判,不对,为了表示我认错的诚意,我现在就在心里开始一场轰轰烈烈的……”我见火候差不多了,再说就让人觉得假,就对铁蛋一摆手道:“你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就好……这个,来路不明的粽子也烧了,咱们现在就爬上洞口去,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找到出口方为上策。”
封慕晴看着我和铁蛋演了一出双簧,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有没有唬住她。只有狸叔没搞清楚我和铁蛋究竟为了什么起了争执,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铁蛋。我在狸叔屁股上踹了一脚道:“看什么呢,我们哥俩脸上又没长花,赶紧准备准备动身了!”说罢我又看了看已经快燃烧完的粽子,熊熊的大火已经把粽子烧得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体,黑乎乎的冒出阵阵尸臭。见粽子被烧成了这副模样,我心中安稳不少。
我们大步踏着碎石,朝着洞口走去。铁蛋和封慕晴以及狸叔跟在我的身后呈一字型排开,向前走去。黑黝黝的洞口,正呼呼地灌着冷风,我们手里的蜡烛晃动了两下,就被吹灭。蜡烛刚刚熄灭的工夫,我忽然看到洞口外面竟然有一条手臂粗细的大铁链子,向下半弧形的横亘在洞外。此时眼前一片漆黑,我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睛,赶紧又向铁蛋要了打火机,重新点燃蜡烛。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我把“夜魔”插进腰间。一只手拿着蜡烛,另一只手笼着烛光,小心向前走去。我慢慢爬上洞口,身子略微向前探出一截,冰冷刺骨的空气更加急烈,仿佛从脑袋顶上被人洒了一瓢带着冰碴子的冰水一样。我忍住浑身的颤抖,努力瞪大了眼睛一看,果然有一条成人手臂大小的黑色铁链正呈向下半弧形挂在洞口下不远。那黑色大铁链子上也不知是被刷上了什么涂料,黑漆漆的好像能吸收光线一样,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我小心翼翼地贴在洞口处,努力地睁大了眼睛,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出来这根大铁链子通往什么地方,也没看到除了这根大铁链子之外,还有其他别的通道。铁蛋等人在我身后看不清,急得直跺脚,见我缩回身子,都急切地询问。我揉了揉发麻的手臂,对三人说道:“可以肯定的是,这洞外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深渊,而深渊之上只是悬着一根成人胳膊粗细的黑色铁链,没有其他的通道。”
众人先前听说洞外有一只铁链子,都是欣喜万分,可是一听说只有一条铁链,又不禁士气低落了不少。铁蛋大大咧咧地道:“我就说过嘛,车到山前必有路,有条铁链子也不错了,咱们这就动身,有条路总比没路强!”说罢铁蛋就爬到洞口上,想要摸索那根黑色的大铁链子。我忙抓住他的胳膊道:“你小子急什么?这都快一千年的时间了,也可能要比这个时间还要长,铁链能不能禁得住咱们几个人的重量还是个未知数呢,咱们先试试看,急也不急在这一时。”
铁蛋按捺住心头的烦躁,催促道:“那就别在这干愣着了,赶紧试试吧!”我白了铁蛋一眼:“这铁链子在这里拴着又不能飞了,你要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嘴上虽然这么说,脑子里也没停止思考。简单想了一下,招呼铁蛋搬来两块百十来斤沉的碎石,又把登山背包割成一条一条连接成一条简单的绳子,两头拴上铁蛋搬来的两块大石头,由我和铁蛋一人搬着一块,分开了一段距离之后照着黑色大铁链子猛然扔了下去。
登山背包是美国登山队专用的背包,非常坚韧,大可不必担心简单制作的绳子受不住两块石头向下猛然坠落的重量。而且两块百十来斤的石头向下坠落产生的重力,想必也是不小,如果那大铁链子能够禁得住这两块石头的重量,我们就可以放心地爬上去,离开这里。
我抱着石头,对铁蛋吼了一声“扔!”我们哥俩同时松开手,两块大石脱离开我们的手之后,急速向下坠落而去。也就几秒钟的时间两块大石同一时间落在大铁链子上,一声浑厚的金属碰撞之声瞬间响起。
借着烛光望去,只见那条大铁链子上下晃动了两下,并没有折掉。我按捺住心中一阵狂喜,转身对封慕晴和明叔道:“天无绝人之路,咱们赶紧动身离开这个鬼地方!”由于洞口比较狭窄,此时我和铁蛋又都在上面,封慕晴和狸叔只好站在我们身后的地下,听我这么一说也都是喜形于色。我又嘱咐铁蛋先爬到黑色大铁链子处,把我做的简单绳子割断,扔了上来,一人分了一段绑在腰间,一会儿再系在大铁链子上作为保险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