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在路上就已经停歇。青兮一路小跑着上到山中,推开院门,在屋里屋外寻了一遍,不见师兄踪影。响晴也跟在身后跑得气喘吁吁。
“师兄一定在茶园。响晴,你先歇着,我去看看!”青兮说着,放下衣物便朝山上奔去。
茶园已没了往日的繁华,虽然这里还是被打理得整洁清新。一场雨过后,遗落于地面的花瓣与泥土融为一体。环顾一周,仍旧不见云亦身影,青兮心里有点儿慌了。不在茶园,师兄会去哪了呢?
正站在茶园里瞎想,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物体吓了一跳。细看,却是一束新鲜完好的山茶花,洁白的花瓣上透着淡粉的华彩,叶片上还沾着水珠,一只洁净纤细的手握着花茎捆绑的部位,从颈后伸来,轻轻摇动着手中的花束。熟悉的气息萦于耳畔,青兮瞬间嘴角就扬起了弧度,这——便是心安!
“师兄——”人还未转过身,声音已兴奋地脱口而出了。
回身,是那张熟悉的脸,清风中,微张的嘴角,微扬的衣袂还有身后天空那微动的白云,构成了一幅淡雅却褪不去色彩的风景。
“拿好!”继续轻晃着手中的花,依然是那无声的话语。
“送我的?”青兮接过花含笑而问,心中窃喜。
“这里还有别人吗?”云亦抬头,做了个环视四周的动作。
“怎么会?茶花不是都谢了吗?”脑中忽然一丝灵光闪现,“啊,我知道了!——那个山洞!”
明白青兮猜出了答案,云亦低头浅笑,随即一歪头,笑得更深:“要去吗?”
“嗯!”青兮点了点头,笑容在低头嗅着的花丛中愈加深刻。
在幽幽的山路上,两人走得缓慢。这是通往山洞的唯一路径,路虽不长,却是碎石错落,崎岖非常。
向下走,绕过一块山崖,是一大片平整的山石,透过零星的草木爬蔓,山洞已隐约可见。走了进来,光线明显暗了,可长长的山洞两侧用陶盆移栽的茶花却孤傲的盛开着,更见一份悄然与清远,在这独特的境地中构成了独特的风景。青兮不禁感叹:师兄真是聪明啊!这山下也有一眼温泉,会不定期从岩缝中渗出温水来,山洞正在那热源之上,所以里头总是温暖的。把茶花移到这里来,既避免了风吹雨淋,又有恒温保护,自会使花期延长、常开不败。
云亦弯着腰打理着他的白茶,青兮也跟在身后静静地瞧着,几日前的不愉快早已消失不见,感觉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如从前。
他们并排坐在大石块上,云亦问着:“青青,这几日在沂州,玩得可尽兴?”
青兮笑着点头回道:“嗯!还把响晴带回来了!对了,师兄,我们在沂州城碰上了一个极好的人,我,可以跟他做朋友吗?”
云亦面上并无变化,心上却是一怔,知那人必是秦峥。想了想,认真说道:“青青,可以该是你自己对自己说的。任何事,只要你自己说可以,那便是可以,旁人做不得你的主,即使是师兄也不行。知道吗?”
这话云亦是笑着说的,温柔好似从前,可青兮却隐隐感觉到了有什么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这些年,她已习惯了事事有师兄为她做主,现在,是要她学会独立了吗?“师兄……”青兮唤他一声,终不知要说些什么。
“青青,师兄知道,师兄都知道。”云亦伸手挽过她的肩,凝视着她的眼,认真说道:“再过几年吧!再过几年,那晚的话青青如果还愿再对师兄说一次,师兄就娶你!”
“真的吗?”
“师兄何曾骗过你?”云亦扬起嘴角。
青兮忽而笑开,那一朵笑,好似他们身侧绽放的白茶。
两人携手同归,远远已看到坐在院中百无聊奈的响晴。
响晴歪着头睨了两人一眼,抗议道:“主人家消失不见,留着客人在这里饿肚子呦!”
“今晚你要吃什么,我全部都给你做!”青兮走上前来,挽住响晴亲昵地说。
“你怎么这么高兴?——那好!我要吃‘无碍公子’做的……”
欢闹一晚。第二日,青兮起了个早,又把响晴鼓捣起来,说要带她去竹林采竹笋。
刚进到院子,就见师傅指着栅栏问她:“云儿,你瞧那是什么?”
“啊!小青鸟!”青兮惊喜地走近栅栏,将青鸟接到手中。
“这小东西倒是有意思,我一靠近它就飞了,竟然不怕你。”师傅说着。
“那当然!”青兮抱着青鸟骄傲地回道,“它可是来找我的!”她很快发现了青鸟腿上绑着的字条和一节小竹筒。
“你还是信使啊!”青兮摸了摸青鸟的羽毛,取下字条和小竹筒,展开字条,确是秦峥无疑。字条上写着:兮儿,寄你一瓣心香,容你先睹为快。青兮一阵好奇,拔开小竹筒,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里。啊!竟是一朵六瓣桃花。
“真的有六瓣耶!”青兮惊讶地数着花瓣,给它在手心里翻了个面儿又数了一遍,果真是六瓣的。沦涟坞上一岛的桃花都是像这样的六瓣的吗?太神奇了!
她拿起小纸条,下方还有一行字:豆蔻年岁,桃花绕水。纵汝不往,吾宁不归。
秦大哥这是在让她不要忘记去看明年的桃花吗?嗯,这个不说她也不会忘的。青兮默默地想。她走进屋里,取来一把炒熟的粟米,摊在手心里喂给青鸟吃。完了,又走近屋里,取来一本书,将那朵六瓣桃花轻轻夹进书里。完了,再次进了屋里,拿出纸笔,趴在石桌上,裁出一小块纸片,认真写起回信来,一边写着,还一边读着内容:“秦——大——哥,我——知——道——了,不——会——忘——记——的!”
一旁三个人只看着她一人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终于见她把小纸条绑在了青鸟腿上,临放飞前,还拍了拍青鸟的头,可爱地说道:“小青鸟,你记得回家的路吧!”她看着青鸟飞走了,才回过身来,重新挎起小竹篮,冲响晴道:“我们走吧!”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白明宇瞅了瞅身旁的云亦,故意放大了声音道:“一朵桃花就让她美成那样,你看人家秦峥多会对症下药、运筹帷幄、未雨绸缪!平时聪明有什么用,得在关键的时候发挥作用才行啊!我的徒儿!”
云亦睬他一眼,缓缓回道:“我心里有数!”
花开花落,流水不断。韶光转换,已是四年。
四年,当初的豆蔻女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身姿更窈窕,脸也更精致,眉眼之间更多了女子的纯美。
抬头,酒旗飘飞,那一句“桃花留君伫,依水有人家”醒目依然。
青兮用袖口拭去额上的汗珠,又一次跨进了依水人家。这四年,师傅不知为何竟然不再阻止她下山,这对她而言当然是好事。如今,她已不再对“六瓣桃花”感到新奇了,四年里,那些个皇甫轼、司马轼、欧阳轼的没有出现,沦涟坞上的女鬼没有出现,秦峥却如约带她上了两次沦涟坞。她不再惦念着桃花,却对这里的桃花酒念念不忘。
进门没多久就传出了这样的争执。
“钟老板,你就卖给我吧!咱们这么熟了!”青兮可怜兮兮地望着店主。
“不卖。桃花酒三月三才出窖,这才正月刚过,没的卖你,本店也不可能坏了沂州城的规矩,以后生意还怎么做?”
“怎么没有?上次我跟秦大哥一起来时也没到三月三啊!”青兮辩驳着。
“那是内人家酿的,不入窖。”
“就是那个,就卖那个给我吧!”青兮仍坚持着。
店主钟老板却不为所动,摇了摇头不再看她。
青兮只得无奈地坐下,心道:若不是秦大哥不在沂州,哪会这么麻烦啊!招来小二要了一壶云中仙。嘴里还在不满地嘀咕着:“真是的,有生意都不做!云中仙别家店里也有啊!”
青兮常来这里,这小二也是个熟人,名叫常尼。常尼送上酒菜,一边还宽慰着:“云姑娘,你也别在意,我们老板就这性子,也就对秦公子一个人客气来着。”
青兮了然,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这会儿已经一手执壶一手举杯倒起酒来,还颇有兴致地问着:“小二哥,我有两个月没下山了,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发生啊?”
“咱们尚国这么大,哪一天没有新鲜事发生啊?就是咱们沂州城近来也是事儿不少的,不知姑娘想听哪方面的?”常尼笑脸问道。
“哦?那你拣大了说几件给我听听!”青兮顿时来了精神。
“若说大事,往远了说,近来京城可出了一件轰动全国的大事。姑娘可听说过咱们当今皇上的妹妹凝嫣公主?前不久皇上给凝嫣公主和当朝相爷家的公子赐婚了!”
“哦!原来是皇上要嫁公主啊,那倒确实是一件大事!”青兮点头说着。
常尼摇头继续道:“是只是公主要嫁相爷公子,那倒不足为奇。奇的是什么?咱们尚国的凝嫣公主,那可是出了名的才貌双全,尚京城里多少青年才俊心仪的对象,她对这婚事还没意见,倒是那无功无名的相爷公子不乐意,逃婚了!听说最近还失踪了!你说奇不奇?”
“真的啊?”青兮听到这事也起了劲,笑道:“这相爷公子还挺有个性啊!兴许他是自觉配不上公主,不想耽误了公主吧!”
“姑娘这你可想错了,若是有那样的觉悟也就不错了。可你看,咱们当朝相爷李义善那是何等人物啊,他这唯一的公子无功无名,连个名字都很少有人知道,可见就是个纨绔子弟啊!”常尼一脸叹惋地说着,那认真的模样真让人忍俊不禁。
“可不是吗?我从京城来,确有这样的事!相府李公子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胆大妄为啊!”邻桌一个男子也跟着接起话来:“不知道你们可还记得已故的郗老丞相?这李公子原是与郗相的孙女订了亲的,听说也被他自己搅黄了。那郗相的孙女可为他哭了几个月,想不开差点就投湖自尽了,真可怜啊!这些王侯之家的公子哥就是天生命贵,任意妄为啊!”
青兮好奇地看着说话之人:“如此说来,这位相爷公子已不是第一次逃婚了?哈哈,这人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那人忽然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说道:“确实与众不同!我这还有一个小道消息,姑娘要不要听?”
青兮听她这么一说,更是凑近了侧耳聆听。
那男子似乎很满意青兮的反应,一手反遮着嘴,声音却不见小多少,神秘地说道:“坊间传言,那李公子不喜欢女的。所以啊,郗小姐是白伤心了!”
青兮蓦然瞪大双眼,不觉叫出声来:“啊?不喜欢女的,难道他喜欢……男的!”果真是个惊天大新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