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一日,涟渭湖旁热闹更胜前日,各种娱乐起兴的节目叫人应接不暇。青兮与响晴自然不会错过,玩到傍晚才回到依水人家。
这时候的客栈里也聚了不少休憩的人。
两人刚坐下,便听到旁边一人说道:“今年的桃花开得比往年都要旺,沦涟坞上肯定也是如此!哎——可惜今年看不到六瓣桃花了!”
青兮听着只觉惊奇,桃花不都是五瓣吗,怎么还有“六瓣桃花”?
这时,另一人又道:“是啊!我们尚国富可敌国的铸剑山庄也来赶这桃花节的热闹,新任庄主皇甫轼已在一个月前包下了沦涟坞,沦涟坞上的六瓣桃花,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今年是看不着啰!”
听到此,青兮与响晴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她们睁着大眼睛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两人出了依水人家,天色已经黑了,但灯火通明,照在水中,一些皆能看得清。她们来到湖畔僻静的一处,拖来一只小木舟,两人轻手轻脚上了船。
这两日,她们早已将涟渭湖一带摸得一清二楚。涟渭湖中心有个小岛,那个湖心岛就是沦涟坞,说是“涟水沦涟至此,与月共舞”,故而得名。沦涟坞上也遍植桃树,在湖畔远远望去,一片红。她俩只当与湖畔的桃花无异,想不到竟是稀奇罕见的六瓣桃花。六瓣桃花既然勾起了她们的兴趣,管他什么铸剑山庄、皇甫轼,她俩定要闯入瞧上一瞧。
两个女孩装着满心好奇,一人坐一边划着桨儿向坞上行去,渐渐远离岸上的灯火,驶进了越来越深的黑暗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们终于进入了倒映着熹微灯火和桃林的水域。
青兮和响晴将小船儿靠近岸上,这才发现原来整个小岛都被高高的围墙围起。她们又沿着岛的边缘划行了一阵,倒是找到了大片空旷的着陆点,可仔细一看,竟是沦涟坞的正门,层层护卫把守,还好她们在阴影里,否则可能一靠近就被人发现了。
青兮收回探看的脑袋,气愤道:“我就说嘛,怎么可能让我们这么顺利就到了,原来根本上不了岛。”
“那怎么办?都到了这里,我可不要现在回去!”响晴心有不甘,目光坚定。
“跟我来!我就不相信除了一个大门就没有地方能上岛!”
于是两人又划起那小舟绕行在沦涟坞周围,一边低语交谈着,一边查探着四周环境,在这静谧无声一切未知的晚上,竟没有一丝害怕和顾忌。
沦涟坞的地形是北高南低,正门在南,而一众楼阁连苑却建在偏高的北面。青兮与响晴这时已经到了北面,虽然有院墙阻隔,但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高高的楼阁耸立岛上,灯火的倒影在水中摇曳不止。
“就在这里吧!你看!”响晴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青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浮现相同的笑容。原来,此地虽是岛上最高处,巧的是,这处水中生着一颗榕树,繁茂的枝叶已延伸到墙内,甚至触到了楼阁的墙壁,足够她们翻墙入岛。而爬树对这两个“身经百战”的女孩来说,更不成问题!
响晴率先从船上扑到了树上,青兮也跟着离了船,两人一前一后向树上爬去。不消一会儿,两人已经到了枝干上。响晴在前,还在抱着枝干向墙里爬。那树的枝干已经贴着楼阁的墙壁,似乎再往前一点儿就能触到雕花的窗户。
“怎么样,能下得去吗?”重重叠叠的枝叶遮住了视线,青兮在后面小声问着。
响晴睁着大眼回过头来,她指了指地面,低声回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你就呆在这里,我先下去瞧瞧!”
青兮点头同意。
此时,谁也不知树冠之上有一只小青鸟悄然飞过,它越过围墙振翅向下,从窗户的缝隙中进入楼阁,落在一个年轻公子的掌中。
秦峥面上无色,手上已迅速解下了青鸟腿上系着的字条,展开只短短的一行字:“云姑娘欲上沦涟坞。”
秦峥眸色顿深,脑中飞速做着判断:以青鸟最近的情况,她该上岛了,阻止怕是已经来不及。皇甫轼此人缜密多疑且心狠手辣,若是让他发现,她必活不过明日。蓦地站起,他拱手疾道:“可否改日再议,容秦某今日先行告辞!”
皇甫轼坐在对座,抬眼挑眉,问道:“哦?秦少侠今日还有安排?”
“有些事要处理。”
“何事?”皇甫轼仍气定神闲地问着。
“家事!”秦峥显然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不待他反应,丢下两个字,已飞身越出。
而这时,窗外响起一阵枝叶交叠的窸窸窣窣的声响,皇甫轼霎时警觉,只当秦峥是率先发现了异样,不作他想。他向珠帘外一个眼神示意,便有人匆匆而入。片刻间,便又听到“砰”的一声响,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喂,响晴,你有没有事啊?”青兮在树上不安地问着。
响晴四下望了望,一片安静,并没有什么动静,以手抚胸轻出了一口气,这才抬起头来朝青兮挥了挥手。罢了,她放心地查探起情况来,踮着脚走到透着明亮灯火的窗户前,一点一点地掀开窗子探瞧。
“啊——”响晴不由惊叫出声,天啦,她看到了什么?屋内一对男女正在忘情地激吻,那女子衣衫半褪,居然整个胸脯都露在外面,上身几乎不着寸褛,手臂紧紧缠着男子的颈项,难舍难分。
响晴纵是天南地北海闯过许久,却仍旧只是个在山谷中长大的十二岁女孩,何曾见过这等场景。她猛然紧闭双眼,脑中混乱地搜索那些词句,出口竟是:“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非礼,非礼什么来着?”
树上的青兮只听她这么“非礼、非礼”的叫着,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一着急,大叫一声“响晴——”,脚上胡乱一蹬,手却已经脱离了树干。一瞬间,她意识到,她的身子还在墙外,她必然会掉到水里,可她根本不会游泳。这时候,她才无比、万分地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坚持跟着师兄一起学习轻功。
青兮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可想象中与水的接触并没有如期而至,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秦峥一脚轻盈地点过水面,带着她飞离沦涟坞。
青兮不敢相信地缓缓睁开眼睛,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觉察一双明眸散发着温柔的神采,他的一身长袍似乎也是黑的。此时,他正搂着她在水面上空快速飞行,恍如梦中一般。青兮心里惊叹不止,她可以断定他的轻功在师兄之上。她的一颗心忐忑不安,面对这突然出现的男子,既惊疑又感激。
很快,他们就落到了涟渭湖岸。突然的着地让青兮向后一个趔趄,而秦峥却稳稳拉住了她的手。今夜灯火彻明,青兮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是你?”青兮惊讶出声。
秦峥心内蓦然欣喜膨胀,脸上亦有粲然笑意,他不敢相信,凝眸问道:“你记得我?”
青兮因他的喜悦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仍诚实地点了点头,回道:“上次在卢家酒坊门口见过你。你在马匹下救了一位老人,他们都叫你追星公子,什么……那个,你叫什么?我给忘了。”青兮突然记不起他的名字,不好意思地咧嘴笑问道。
面前的人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低头喃喃:“原来如此。”忽而又抿唇淡笑,那笑容怎么都有些落寞,他缓缓道:“本该如此。”
青兮有些不解地看着眼前之人,只片刻间,却见他又恢复如常,带着一个温暖的笑容回道:“我是秦峥。”
青兮认真地看起眼前眉眼含笑的男子,他好生俊逸,眉如峰眼有神,清晰的轮廓掩不住他给人温柔亲和的感觉。束发临立,坦荡潇洒,不同于师兄淡泊的气韵,他是那种就算在千万人之中也能为人一眼发现的存在。
“不是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秦峥双手后背,略低下头,缓缓问道。
“啊?哦!云青兮,我是云青兮!”青兮猛然回过神来,手背擦过自己的额头,小声责怪着自己:“我刚刚在干嘛?丢脸,太丢脸了!”
正在此时,一只小青鸟扑闪着翅膀飞到他们面前。
“咦?”青兮扬起嘴角,露出惊喜的笑容,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小生物。
秦峥只觉那一笑明媚如春,在湖畔微凉的晚风和明亮的火光中,美妙无比,与那遥远的笑意重合,恍然如昨。
他伸出一只手来,任青鸟落入他的掌中。他刚想收回手,却见青鸟已经飞出他的手心,跳到了青兮的肩上。秦峥心下一惊,这是青鸟第一次靠近陌生人。细看之下,心道:或许,是因她穿着一件绿衣吧!
青兮偏头,从肩上极自然地将小青鸟接入掌中,轻柔地抚摸着,而小青鸟竟也安静地消受着她的安抚。今日青兮穿的正是她最喜的一件绿衣长裾,巧笑倩兮,宛妙无比。
“它畏水。”青兮低头随意说着。
秦峥抬眼看她,他自然知道,他一直站在湖沿,青鸟却不愿再接近水边,故而飞离开去,她竟然注意到了。他回道:“原是不怕的,近来在水中受了大难,便不愿再靠近水域。”
“原来跟我一样啊,我小时候在水里吃过亏,到现在也没学会游泳呢!”青兮抬头说道。
秦峥笑道:“看来姑娘与我的青鸟确有几分缘,它可是从不近生人的,你是第一个。”
青兮闻言莞尔一笑,但很快又皱起了眉,不满道:“‘姑娘’?不是告诉你我叫云青兮吗?师傅叫我‘云儿’,师兄叫我‘青青’,随你怎么叫,反正别叫‘姑娘’,我身边可没人这么叫我,怪别扭的。”青兮说着,她并没有意识到她已将这个初识之人划归为她的身边人。
秦峥颔首一笑:“既如此,那我叫你‘兮儿’可好?”
“兮儿?还没人这么叫过我。也行啊!随你喜欢!”青兮欣然同意。末了,仰视了一番他的身高,又补上一句:“我就叫你秦大哥吧!你怎么都比我大吧?那个叫什么‘公子’的,很麻烦哦!”
秦峥自然点头:“是了!公子公子的我也觉得没意思!”
春夜的风有些微寒,尤其在水边,更觉明显。一阵风来,青兮哆嗦了一下,她一手托着青鸟,一手指着秦峥在风中扬起的黑色披风,问道:“你怎么大晚上还穿一身黑啊?——啊!我知道了!你一定跟我们一样,是偷偷跑去看六瓣桃花的。”青兮恍然大悟。
秦峥偏着头想笑,解下肩头的披风甩手为青兮披上,还未等到她的反应就听她忽的大声叫起:“哎呀!响晴!我把响晴给忘记了!我要回去找她!”说着,她将青鸟还到秦峥手中,一转身就匆匆在湖沿上跑着,嘴里还在低语着:“我得找个船回去接响晴!”
“你别着急,我会帮你。”秦峥几步追上她,安慰道。他心里也有些忧虑,方才情况紧急,他根本顾不上第二个人,皇甫轼的性格,那女孩会怎样他真不敢说。
正说话间,却见湖面上缓缓划来一个小舟,舟中之人正是安响晴。
青兮又惊又喜,远远叫着她的名字。秦峥也有些惊讶,皇甫轼竟放她安然归来。
“响晴,你没事吧?”青兮一边拉她上岸,一边问着。
“没事没事,遇上个奇怪的人,就是那个什么山庄的皇甫轼,吓得我不轻。”响晴一步跨上岸,又说道:“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先回来了?害我在那里找了半天。”
“差点掉湖里了,是秦大哥救了我!对哦!到现在还没有跟秦大哥道谢!”青兮吐了下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必!”秦峥微笑回以二字,温文恬淡。青兮一瞬间晃了神,她想说,秦大哥说“不必”的时候,真的像极了师兄说“无碍”二字的时候。有三天没见到师兄了,真的很想他。
回过神来,青兮又记起一事,向响晴问道:“嗳?那你看到六瓣桃花了吗?”
“看到了。”
“啊?你真看到啦?什么样儿的,我还没瞧见呢?”青兮心里大不平衡,怎么她就白跑一趟了呢?
“哎呀!当时那个皇甫轼在我旁边我哪有心情看呀!匆匆看了几眼就离开了。而且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就跟平常五瓣的没两样。”
“可我没看过,真的想看啊!”青兮扁了扁嘴,感叹道。
“你若真想看,明日再去未尝不可啊!”秦峥在一旁说道。
“明日?明日皇甫轼也不让随便进啊!”
听她如此说来,秦峥不觉悠然一笑,走近道:“‘公子’这名头虽然无聊,却也不是全无用处的,至少能让你明日上得了沦涟坞。”
“真的吗?”青兮欣喜不已。
秦峥含笑点头。
“那你明日愿陪我去?”
“荣幸之至。”
“太好了!”青兮跳着拍起手,“我就住在依水人家,明日你能来寻我吗?”
秦峥不改笑容,深深地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