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依水人家出来,青兮竟然看到了秦峥身旁的侍女沉吟。她还是一身干练的简装,长长的头发束在脑后。她两手交叉斜靠在门口的一株垂杨树上,手中的长剑陪着她静静等候着,此时正抬头望着天,不知在想些什么。青兮远远望着她,心里羡慕她的飒爽清举,可看见她从来都是不露喜忧、水波不兴的脸不觉又皱起头来。沉吟,她是见过几次的,起初还兴奋地上前同她打招呼,可她那不温不火的性子委实浇灭了她的热情。她心底里猜想沉吟大概是不喜自己的,便也不再主动攀谈,自讨没趣。
沉吟警觉地回身看,发现了步出门的秦峥与青兮,快步迎上前,望向秦峥道:“公子方才走得急,沉吟在后面追了许久,可是有大事发生?”
秦峥道:“并无大事,你先回吧!”
沉吟似乎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青兮,瞥了她一眼,回道:“是,公子。”说罢,转身,快速离去。
青兮还在看那渐小的人影,秦峥朗润的声音已在耳边响起:“既然你说不想住在依水人家,那就换一个居处吧!”
“好啊!那要换到哪呢?”
“信陵山庄如何?”
“信陵山庄?那不就是你家!”青兮讶然。在沂州城混了这么久,她自然知道这江南最大的武林家族信陵山庄不是那么轻易能进的。虽说信陵山庄热情好客,“信陵”二字更是取自“战国四公子”之首的信陵君,正意在表达山庄如信陵君魏无忌那般的仁爱宽厚、礼贤下士,可进出山庄的非名士即贤才,听说山庄之中有一“集贤堂”正是为此而建,她这无名无号的小女子只有遥想的份,这样的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去,还是不去?”秦峥偏头问。
青兮犹豫着,也不知是否妥当,不过转念一想,既是秦大哥的邀请,他自会安排好一切,根本无需她在此瞎操心,况且她早已心向往之的地方,没有不去的道理,欣然回道:“去!为什么不去?”
“嗨,秦大哥!”正说话间,却听得女子清脆的声音远远地唤起。
那女子渐渐跑近了,他们才看清来人,竟是安响晴。
“咦?青兮,怎么你也在这里?”响晴走近了问。
“这话该是我问你吧!”青兮瞪大了眼睛凑近了说。
谈笑了一阵,秦峥向青兮道:“今日就作罢吧,你这好姐妹来了,你们必有说不完的话。”
“嗯嗯!”青兮忙点头,心头暖暖,为他的善解人意。
秦峥很快告辞离去。
响晴颇有些不满,看着他的背影小声道:“喂,这就走了啊!我可是追着你来的。”
“啊?秦大哥是刚从京城回来的吧?”青兮疑惑问道。
“是从京城来的,顺道去了幽然谷,听师兄说,好像是秦大哥的娘亲一直病着,具体我也不大清楚。不过连我爹都无能为力的话,应该是挺严重的。但是看他刚才的神色,似乎也不像。”响晴困惑地摇了摇头,继续说着:“本来是听说有个年轻公子去幽然谷,说要约我同来沂州看桃花,被我爹一口拒绝了。我就想啊,这么有眼力见的人到底是谁呢?起初还以为是秦大哥呢,不过看他走得那样急就知道肯定不是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
青兮听她说完,注意力显然只在前半句,她暗自思忖着:诚如响晴所说,秦大哥去幽然谷必然是因为他娘亲的病,而安伯伯也并不是无能为力,而是自己也病着。想到此,心中顿觉无力和伤感,为秦大哥,也为眼前的响晴。秦大哥从不多说自己的家事,从不愿把自己的苦痛呈现给旁人看,可她知道,他必定承受了许多。师兄曾说过,如果一个人的心是自由的,那么煊赫的家世与盛名对他而言,只会是负担。而响晴,她什么也不知道,难道这样不是最残忍的吗?想到师兄临行前的话,如果响晴的幸福快乐是安伯伯对她的唯一希冀,那么就让他们都努力去完成吧!
此刻,响晴正抱着一个油纸袋,不停地往嘴里送着糖炒栗子,还时不时塞一个到青兮嘴里。“你尝尝,这是我新发现的宝。糖炒栗子,还是沂州的味道最好哦!”
看着她单纯而满足的笑容,青兮在心里告诉自己,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的具体生辰,但是从今天起,云青兮要做安响晴的姐姐!
“你果然是有的吃就什么都忘了!”青兮给了她一个“鄙夷”的眼神。
“那是!你不知道,为了它,我可受了一番波折呢!”响晴摇了摇手中的纸袋,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我刚在尤师傅那里买了一包栗子,一转身就有一匹马突然向我冲来,我吓了一跳,栗子撒了一地。还好马上那个人手上够快,不然我现在可能就不在这儿了!不过我那时气急了,拾起一个栗子就砸了过去,嘿嘿,正中他脑袋。——你猜,那个人是谁?”响晴突然靠近了问道。
青兮摇了摇头,等她继续说。
响晴伸手往涟渭湖上一指:“就是那年在沦涟坞上带我去看六瓣桃花的皇甫轼。不过当时我只觉得面熟,真没想起来他是谁,感觉他比我还生气,阴沉着脸说,我是第一个见过他的面居然没记住他名字的人。真好笑,我干嘛一定要记住他?”
“那后来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他的马撞了我的栗子,敢不赔了我就走人,门都没有!”响晴义愤填膺道。
听她这语气,青兮料想到了结果,接道:“所以,你手中的栗子,其实是皇甫庄主赔的。”
响晴点头:“对啊!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啊!”青兮眨了眨眼睛,颇有兴致地说起:“只是想感叹一下,你这栗子可真神奇,随便这么一砸,就砸中了我们的尚国首富,铸剑山庄的庄主皇甫轼。我都想来试一下了!”说着,她真的从响晴的油纸袋里摸出了一颗栗子,举起手来就要向前砸出去。
青兮本就是在跟响晴说笑,并不是真想砸到人,正欲向前出手,却见得不远处,秦峥正从涟渭湖畔不疾不徐地走来。青兮心上一惊,她使的力道不小,这一出手必是要砸到他的,眼前已来不及收回手,只得快速地将手腕偏转了方向,丢到旁边的老树上。
谁知,好巧不巧,这树上正歇着个富贵闲人,那颗栗子偏偏正中他的脑门,偏偏这人刚刚睡醒正对着树下的来人神游着,这栗子让他一个激灵,于是,只听“啪嗒”一声,连人带枝坠下树来。
青兮与响晴兀地一惊,讶异地注视着眼前的突发状况,没了言语。还是响晴先反应过来,哈哈笑起,戳了戳青兮:“快去啊,快去问问他是司马轼还是欧阳轼来着,是不是也有个什么山庄?”
青兮回过神来,不理会响晴的取笑,赶忙跑到那人身边:“公子,你没事吧?”她扶着他的胳膊,想拉他起来。
李沐辰一动不动,只定定地看着她,半晌,眨了一下他迷蒙的双眼,不说一句话。
青兮见此情景,两弯细眉紧紧锁在一起,心上一凉,自言自语道:“摔傻了!”
李沐辰的眼睛却突然变得清亮起来,他猛地一个起身,立在了她的身前,对上她的眼睛,面无表情地回了三个字:“我没事!”说着,便快速地转身离去,留下一脸不解的青兮。
看他的身姿模样,倒可算清俊不凡,只是那上好料子的蓝衣上沾满了尘土,还有他始终不曾松开的左手上那随他同时下落的树枝,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滑稽。
李沐辰也是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的窘样,他没敢回头看,甩下了树枝,对着自己的脑门狠狠地拍了一巴掌,暗自不爽地走远。
“怎么了?”秦峥走近了,顺着青兮的视线望过去。
“没事。遇上个奇怪的人了!”青兮说着。谁能想到她口中“奇怪的人”正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不久前才擅闯她天沐山的相爷公子李沐辰呢?
“不过秦大哥,你怎么又回来了?”青兮歪着头问。
“你这傻丫头,身无分文的,谁给你酒喝?”秦峥横她一眼,微嗔道。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过来,手中赫然是一只天青色的荷包。“银子并不多,但足够你这几日的花费。”
青兮不好意思地接过荷包,估摸着手里的重量,心道:这还叫不多,够她在沂州城住上几个月了。低头细看着,极淡的颜色上绣着些花样,不是雅致的桃花,却是一颗成熟的红桃,样子很是可爱。青兮不由抬头看了一眼秦峥,偷偷地笑,不是很配呀!
青兮与响晴照例住在依水人家。当晚,她们在月下小酌,天高地阔地聊着天,青兮尽量不去提及幽然谷和安伯伯,心中虽有些黯然,却也乐意陪她乱侃着,不去想那些人世间的无奈。
响晴显然心情很好,第二日起了个大早,见青兮还在洗漱,便自告奋勇下去叫早点。谁知转眼的工夫,她就回了来,两手空空,脸上也不是如常欢喜的神色。
“怎么了?”青兮问着。
“青兮,我被皇甫轼盯上了,他就在楼下,我没敢下去。肯定是我昨天害他在大街上丢脸了,他要倒我的霉,这种有钱人最要面子了,怎么办啊?”响晴扁了扁嘴,说道。
“现在才知道怕?”青兮上前嗔道。
“我哪里怕了,我是怕麻烦!”响晴自我安慰着,片刻又精神过来,拉起青兮的手:“你下去拿早点。——不怕,他们这种做生意的人都忙得很,我就不相信了,他还能一直坐着不走!”
青兮笑笑:“好——我去!”
从楼下上来,青兮特意多看了几眼坐在中庭的皇甫轼,铸剑山庄的庄主果真一如传闻中那般气宇非凡、英气逼人,眼神目空一切,却犀利慑人。心下感叹,响晴到底惹上了什么样的人啊?
事情并不如响晴料想的那样,她在屋里坐了一上午,又坐了一下午,直到坐到第二日晚上,终于坐不住了。
“他怎么这么闲呢?”
青兮道:“人家是大庄主,手下自然有许多人替他忙着,哪用自己劳碌!”
“不行,青兮,我们得换个地方住!这人定力太好了!”
青兮想了想,说出了心里话:“这样躲着可不是办法。依我看,他皇甫轼应该不会有意报复你,不然的话,以他的能力,我们还能呆在这里吗?”
响晴看她一眼,断定地答道:“他是不会要你的命,但他就是会让你很难受,知道吗?这种小肚鸡肠的人我见了多了,不得不防!”
青兮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跟着她一道收拾着。
“不行!”响晴又突然道,“我们两个人太显眼了,你就呆在这里,我一个人走,就这么定了!趁他吃饭的时候,赶紧溜!等甩了他我再来找你!”就像一阵风一样,不容青兮拒绝,已经消失了个没影。
第二日,正如所料,皇甫轼也没有出现在依水人家。秦峥来时,便看到青兮一个人呆愣愣地在屋里神游。
青兮将她被响晴“抛弃”的全过程原原本本地向他述说了一番。
秦峥略有深思,含笑地看着青兮,道:“既如此,今日可愿随我去信陵山庄走一走?”
“可以吗?”青兮立马起身,欣然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