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到半空了,屋里的人早已经趴下,半道赶来的三叔,鼾声格外的响,都盖过了父亲;五叔还是比较斯文的,袖子蒙着头,不时地叭叭嘴,似乎还在回忆着那一道酒香。
小猪也睡着了,倚在躺椅上,睡得那么安静,连唐平给她盖上小衫都没惊醒。
信步跨进院落里,看着满院的月辉,唐平脚下移动,滑动的轨迹颇有章法,身子上也没有闲着,双手描绘着一道道招式,竟是一心二用开来。
唐平的速度非常慢,脸上的表情并不轻松,一层细密的汗水已经冒出来了。
“今夜要达到百步,”静夜中,响起一声自语,更多的,则是唐平的执念:成为武道高手,去千山斗武会上,夺回父亲失去的荣耀。
不知从何时起,千山之地,就起了斗武的风气,诸多的镇子,通过斗武来划分彼此的势力范围。斗武靠前者,获得的资源就多,掌控的地盘就大;反之,落后者,镇子就会逐渐的没落,被外力吞并。这也是为什么:偌大的千山之地,只有十八个镇子。
而唐二——唐平的父亲,就曾代表仙风镇两次斗武,第一次,无上荣耀,让唐家风光三年。第二次,却是无尽的黑暗,不但仙风镇落入十八镇之尾,更是让父亲身中怪毒,只得每日饮酒,去麻痹伤痛。
八年前,唐平只有两岁,就如同从未有人提起自己的母亲,也从没有人说起当年的斗武,仅知道的一点线索,还是小猪从五叔嘴里套出来的。
那一年,代表仙风斗武的唐家四人,无一不是身中怪毒,除了父亲唐二,其余几人皆在两年内撒手向西,使得唐家在后面两次的斗武中,都处在很尴尬的境地。
按理说,父亲唐二应该是唐家的功臣,但是不知何时起,唐家吹起了一股风:之所以会让唐家的高手尽折,就是因为唐二当年太过英勇,得罪了十八镇镇首清河镇,才使得唐家成为打压的目标。
于此一说,三叔不同意,五叔也鄙视一笑,但唐家的家主和四叔一支,却是坚信不疑的,从上到下,都是如此这般。
直到后面,唐平学会了一个词:吃不到葡萄却说葡萄酸。
如此环境,顺理成章的,经脉尽堵的唐平,也被赋予了完美的绰号:废品!
醉酒的父亲,废品的儿子,唐家的大部分人,从没正眼看过这院落里的父子俩。
……
不过,唐平从没有放弃成为强者的心,五岁那年,稚嫩的他问父亲:“平儿真的无法习武吗?”
那一夜,同样的场景,月亮一样很圆,唐二看着夜空:“你真的想变强么?”
“想!”五岁的唐平,第一次,如此的坚决。
没有多说什么,唐二不知从何处翻出来一本破书,只是一句:“照着这个炼,成不成就看你的了。”
“父亲,这是——”
“破天诀。”唐二的嘴中慢慢吐出三个字。
天无绝人之路,若真绝人,我便破了这个天!
这句话,自打五岁那年,从父亲的口中听到后,就深深的印在了唐平心中。
“九十九步!”咬着牙,唐平的小脸涨得通红,就连身上的骨骼,都发出了阵阵的错动声。
汗水连成了线,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而唐平的脚尖,又朝着第一百步滑去。
五年的时间,唐平从最初的一步都走不了,到现在的百步,不知道流下了多少的汗水,虽然经脉依旧堵塞,但体质却比原来好了,力量也比原来大的许多,感知能力似乎也变强了,这也是为什么:才十岁的年纪,唐平就能将一把菜刀耍出花的样子。
时间在这一刻都变得极其的缓慢,脚下每动一步,都是钻心的疼痛,偏偏,手上还要分心做相反的动作,大臂颤得不行了!
坚持!
否则今晚的一切将功亏一篑!
十息,五十息,百息……
蜗牛般的蠕动中,一种突破的撕裂感从内心中激荡而起,先前的痛苦在一瞬间褪去了,换来的,则是无比的舒畅。
“呼——”唐平直接瘫倒在了地上,破天诀的修炼,不但是肉体上的磨练,更是精神上的一种历练,还好突破到了一百步,按着书上所讲,破天诀最初的基层阶段,就算是完成了。
“五年了,”一声幽叹,让唐平顿时警觉起来,回头看,却是醉酒的父亲,不知何时坐在了庭院之中。
“父亲——”唐平看着眼前苍老的男人,哪里像五叔嘴中那个飘逸潇洒的十八镇第一高手。
唐二半蹲着,那双粗糙的大手扶住了唐平的肩头:“平儿,我没有想到,你真的能坚持五年,而且,还突破了破天诀的第一层。”
“父亲,我可以练武了吗?”眼睛瞪得大大的,唐平的内心有些小激动。
“练武?”唐二笑了笑,摸了摸唐平的头:“练武都是小道,从你开始修炼破天诀的那一天起,你的道路就不知比他们高出了多少。”
看着唐平眼神中的迷茫,唐二笑了笑,眼神中尽是温柔:“平儿,这些年,你可怨过父亲?”
“不怨,”唐平摇摇头,沉思片刻道:“您永远是平儿心中的英雄!”
“英雄!”唐二半仰着头,凝视着星空,许久,喉咙有些沙哑:“你学武,想干什么?”
“我——”唐平看着父亲深陷的眼窝,“我想去参加斗武大会。”
闻言,唐二身子一颤,凝视着自己的儿子,当年那个襁褓中的婴孩,如今真的长大了,站起了身,唐二呢喃着:“或许,我真该去找回某些东西了。”
唐平看着怪怪的父亲,还是头一次见到父亲这个样子:“父亲——”
“夜深了,洗洗早点睡吧,”唐二又恢复了一脸的严肃,“你明天还要去学堂。”
……
雾苍山,留仙峰。
徐徐的夜风有些凉意了,三丈来宽的平台上,一头银发的老者束手而立,凝视着东北的方向。
山巅之上是没有时间的,若是有的话,也只是那微弱的斗转星移,不知过了多久,老者朝着东边望去,一道银光,正急速地飘来。
“池兄,此番老神棍迟了,”人影未至,声却是先到了。
不过两息的功夫,人影闪烁,一个胖胖的矮老头,手里提个招子,飘然的从空中落了下来。
“老友,别来无恙啊,”银发的老者转身道,若唐平在这,定会认出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池留风老先生。
“无恙无恙,”胖老头一脸的嘻哈之色,“老神棍给自己去去灾还是可以的。”
“东都如今怎样了?”池留风的眼神中带着丝关切。
“越发的乱了,”胖老头摇摇头道:“怕是要进入劫数了。”
闻言,池留风长长的一声慨叹:“若我当年不离开,怕是会好些。”
胖老头再度摇头,“老友你却是错了,天数如此,你我不过是棋子罢了。”
“棋子…”池留风品着这词,“那天数中,我儒道可还有希望?”
“劫数即是变数,”胖老头望着星空:“成与败,皆在一念之中。”
池留风的眼神中起了一丝希冀,对老者说道:“今日,我却是碰到个有意思的孩子,想法与我儒道一流没有太大的出入,只不过——”
“只不过那孩子的身子有问题,但却又是你最想找的那种。”胖老头一笑,竟说出池留风的心里话。
闻言,池留风抚着胡子道:“不愧你算天算地的美名啊,他天生绝脉,不但武学的奇经八脉是死的,就连仙脉,也堵得严严实实。”
“这个孩子,我方才见了,”胖老头一脸神秘的样子,“没想到,还是故人之后。”
“故人?这千山之地,哪来的故人?”
“你一代大儒都能躲到这山沟沟里,别人又怎的不能来,”胖老头说着,“你可还记得唐古双天?”
闻言,池留风的眉头一皱:“这俩人,古早已是一代宗主,遁世是不可能的了,那只有唐——”
想到这,池留风大悟,笑道:“唐平,唐平!我却是没想到——”
“那老友可有门户之见?”胖老头问道。
“我又不是那群牛鼻子,”池留风一笑:“只是怕那人不同意罢了。”
“既如此,我便实话奉之:此子,便是儒家最后的希望!”胖老头一字一顿。
言罢,人影一闪,胖胖的老者化作一道白光,只留下飘呼呼的一句:“那人现在叫:唐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