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义德一行护卫着副总指挥,继续前进。他们骑着瘦马翻山越岭,越来越感到鞍马劳顿,瘦弱的坐骑已经成了累赘,便把马都放野了。杜义德的心里很难过,作为骑兵师长,居然落到这种地步,感到很窝囊。他们沿着崎岖的山路,艰难地继续行走。日落时分,遇到了一个牧羊人,在杜义德的请求下,牧羊人把他们带到悬崖下,从草丛里取出一根粗绳,让他们扯着绳爬到一块很大的石头岩上,钻进离地面有三四丈的石洞里。能找到这么一个地方休息,真是太好了。
睡了一夜,大伙更觉得肚子饿了。牧羊人又给他们弄了些吃的东西。很久没这么舒服了,身上也有了气力。杜义德又请牧羊人带路,但牧羊人要照看羊群,只带了约莫1里多,给杜义德指明了方向,就告辞了。杜义德一行来到一座陡峭的山崖,中间是一道河。时值春天,冰雪消融,河流湍急,水势猛涨,徒涉是不可能的。找来找去,只有一条连接两岸的活动绳索,挂着一只藤筐。杜义德说:“没有别的出路,,只能这样过河去。”王树声说:“咱们什么生死考验都经过了,总不能让这条河沟给拦住。”说着,先钻进筐里,滑向对岸。杜义德鼓励大家:“你们看,副总指挥都过去了,山再高,水再深,还不是在我们的脚底下,大胆过。”他使劲把藤筐拽过来,也滑了过去。其他人也一个接一个地滑到了对岸。
1937年的端午节,他们终于越过了祁连山的最后一座山峰,走出了山口。从南山到北山,要经过一片开阔地带。杜义德要大家休息一会,准备天黑以后行动。这时,有一个负伤的同志实在走不动了,杜义德和王树声商量,决定留下两人照顾伤员。天黑了,他们出发,这时只剩下8个人。杜义德手提驳壳枪,走在前头。一夜之间,他们从南山进到北山,大家喘了一口气。一夜行军,已经困乏不堪,饥肠辘辘。这是河西走廊北部边缘的一个荒凉的小山洼,他们发现有几座土灰色的帐篷。杜义德派人侦察,是牧民的帐篷。他们决定进去买些吃的,休息一会再走。
牧民给他们做饭吃,他们吃饱喝足,王树声拿出一个金戒指,给那牧民做饭钱。正准备出发,王树声觉得身上软软的,连腿都抬不动,想在这里休息一会再走。他们以为已经摆脱了敌人的追击,这么一想,就放松了警惕,顿时觉得有了倦意。想不到那个贪心的牧民,见王树声掏出金戒指付饭钱,认为他准是一个“大官”,一定还有很多钱,不禁心生歹意。他趁着这些人在帐篷里睡觉的机会,悄悄溜出去,串通了附近放牧的牧民来打劫。矇眬中,杜义德听到外边有一阵嘈杂的声音,便警觉地坐起来,掏出了手枪。但是,已经晚了。有人在喊叫:“共产人,你们被包围了!”杜义德、王树声冲出帐篷一看,黑压压的一片,牧民们把帐篷团团围住了,约莫20来头高大的骆驼上架着枪,枪口对着这一群走投无路的红军,高声叫着:“放下枪,我们不杀你们。”杜义德掏出手枪,警卫员们也纷纷端起了枪,只等副总指挥下令了。
想不到,王树声大喝一声:“放下枪!不许动手。”杜义德吃惊地望着王树声,不知道副总指挥为什么会下达这样的命令。杜义德高声抗命:“打!决不当俘虏!”因为活着不缴枪是红四方面军铁的纪律。战士们也不愿执行副总指挥这反常的命令,都是宁死不当俘虏。但是,他们也知道命令的威严,因此,只是举着枪,并不开火。“你们再不放下枪,我们就开火啦!”黑糊糊的驼峰后,传过来一片带着血腥味的喊叫。杜义德急了,喊到:“副总指挥,下命令吧,我们不怕死!”
“放下枪。请同志们放下枪。”王树声不得不带头把枪撂下,用粗大的左手掌捂住痛苦的脸。杜义德气愤地说:“我们不能当俘虏!”战士们也嚷嚷起来:“我们死也不当俘虏!”千钧系于一发,情势不等人,血战就在眼前。王树声顾不得多说,对着杜义德和战士们就跪下了。“同志们,我求求你们,先放下枪。”副总指挥下令放下武器,已经够反常的了。现在又来下跪,他们哪里担当得了,举起枪的手,纷纷垂了下来。杜义德赶紧扶起王树声说:“副总指挥,请起请起。我们也不能让土匪绑了去呀!”
王树声站起来说:“同志们,我不怕死。可他们不是马家军。他们若是敌人的话,早就开枪了,我们还能活命吗?我们要回到陕北去找党中央,不能为了保住身上这几个钱就死在这里。”他的话把杜义德和战友们说服了。杜义德和战士们不得不听从副总指挥的命令,痛苦地把枪扔在地上。这是他们当红军以来的第一次,有的人掩面哭泣了。王树声副总指挥的这一“跪”,其实是大智大勇,重如千钧。他的判断没有错,这是一伙打家劫舍之徒。身为副总指挥,他要对西路军负责,要为西路军保住仅剩的这点骨血,更要为这些党的好男儿们着想。
这些牧民走向放下武器的红军。他们从王树声的身上搜出了一小袋黄灿灿的金条、金戒指,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王树声反倒觉得坦然了,西路军右支队已经失败了,这些经费也没有太大的用处,只要能回到党中央的身边,讨饭也没关系。为首的牧民手捧金条,口中不禁“啧啧”称奇;再看看这几个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红军,居然动了恻隐之心,又还了几个金戒指给他们。王树声、杜义德带领警卫员们继续上路。他们不但要避免和马家军遭遇,还要留神各种歹人的算计。杜义德越来越觉得肩上的担子沉重,他下定决心,即使拼了命,洒尽一腔热血,也要把副总指挥安全护送到延安去。
回到延安
王树声、杜义德一行,在时隐时现的戈壁和沙漠中行进,偶然遇到一些小村落,就用身上仅有的几个金戒指去向老乡换些吃的东西。到后来,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了,只能乞讨。一天,王树声对杜义德说:“这一带没有山地树林的掩护,目标大了不好,不如再分头行动。”他想了想又说:“我和杜义德同志带两个通信员为一组,其他同志一组。”大家同意他的意见,于是,八个患难与共的战友又兵分两路,一路向东,一路往北。
杜义德等一行四人来到宁夏中卫地段,距黄河已经不远了。王树声决定再一分为二,这样,可以缩小过河的目标。经过商议,王树声带一个通信员从中卫南边渡河;杜义德带一个通信员从中卫以北过河。
杜义德二人当晚就摸到了黄河边,找到一个划羊皮筏子的老乡,把他们送过了黄河,不几天就到了镇原。那里已经是红军的地盘,援西军就驻在那里。援西军政治部主任宋任穷接待了杜义德,说:“你们辛苦了。这都是张国焘的错误造成的,你要向中央揭发张国焘的罪行。”杜义德说:“我们把部队都打光了,一路讨饭回到这里。张国焘的问题我也不清楚,还是让我先回到延安去吧。”
杜义德回到了延安、回到了党中央的身边。李富春同志代表党中央找杜义德谈话,说:“张国焘分裂红军、反对党中央的正确路线,才造成了西路军的失败。”要他带头认识张国焘错误路线给党和红军造成的重大损失。不几天,王树声也回到延安,向党中央做出了说明。李富春再次找杜义德谈话,代表组织恢复了杜义德党员的关系,还说毛主席要见他。
杜义德忐忑不安地来到毛泽东的窑洞。一进门,毛主席放下手中的书,请杜义德坐下,让给他一支烟。杜义德见到毛主席这么和蔼、亲切,不由得想起四方面军的长征历程,想起西征路上九死一生的经历,难过地说:“主席,西路军失败了,主力不存在了,右支队也跑散了……”毛主席说:“我已经知道了。西路军打得很英勇,打得好。西路军大多数同志都是好同志。”听毛主席这么一说,杜义德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毛主席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义德同志,男儿有泪不轻弹嘛。我知道你杜义德,打仗是员猛将,你会打夜仗,还是夜老虎呢。”毛主席又亲切地说:“我们还是老相识呢。懋功会师时,你就是徐向前的高参。我没说错吧。”
杜义德想不到毛主席竟知道自己。1935年红四方面军与红一方面军第一次会师的时候,毛泽东曾经去红四方面军讲过话。那时,杜义德就见过毛主席。毛泽东吸了一口烟,带着浓重的湖南乡音,缓慢地说:“我对四方面军的同志们是有感情的。无论是一方面军、二方面军,还是四方面军,都是工农红军,都是党的队伍。你们南下以后,我就说过,迟早我们还会走到一起的。”杜义德向毛泽东简略地讲起了四方面军和西路军的情况。他说:“主席,我们南下后走了一个大弯路,损失不小。这次西征更是兵败如山倒啊。”
毛泽东站起来激动地说:“这不是你们的责任。红四方面军广大指战员英勇苦战,不怕牺牲,打了不少好仗,可歌可泣。”他缓慢地说:“问题出在张国焘那里,中央正要批评张国焘的错误。张国焘到毛儿盖后,要用枪杆子来审查党中央的路线,根本失去了组织原则。分裂红军,另立中央更是最大的污点。”杜义德说:“主席,现在好了。你放心,今后我们不会离开党中央了,坚决听从党中央的指挥!”毛泽东说:“实际上,部分不离开中央是不可能的,因为要打仗,要远行。但是,不管在什么地方,我们的原则永远是党指挥枪,而绝不允许枪指挥党!”杜义德说:“主席,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点。”毛泽东欣慰地笑了。
毛泽东接着又说:“义德同志,你才二十多岁,来日方长,要好好学习。我看,你是不是去住一段学校?”杜义德站起来说:“主席,还是让我去前线打仗吧。”毛泽东笑了,他把大手一挥,很有气度地说:“仗是有得你打的。学习不是撤职,是为了更好地打仗。现在正在酝酿国共联合抗日,今后的对手是更加凶恶的日本鬼子,会有你用武之地的。”杜义德只好说:“主席,听你的。让打仗就打仗,让学习就学习。”毛泽东温和地说:“那好,我看你就去抗大住一段时间吧。”几天后,杜义德就由毛主席介绍进了抗日军政大学学习。
当时,红军大学已经从保安迁到延安,改名为“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在抗大,杜义德那握惯了枪的手,握起了生疏的纸和笔,把自己当作普通学员,抓紧时光,如饥似渴地学习马克思主义和党的理论。
有一次,毛泽东在抗大讲课说,无产阶级及其政党要正确地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这个改造世界的斗争,既包括改造客观世界,也包括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即改造自己的主观能力。课后,杜义德问毛泽东:“主席,我们来抗大学习就是来改造自己的,对吗?”毛泽东笑着说:“你这样看是可以的。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在实践中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和主观能力。你有许多经验,经过学习、整理,上升到理论,你就更聪明了。这就是改造自己的主观能力,而且,应当是越改造越聪明,越改造越能干。”杜义德会意地点了点头。杜义德庆幸在抗大得到毛主席的关心和循循善诱,心里充满了对毛主席的感激之情。他说:“要不是抗大的学习,就不会有后来的杜义德。”
杜义德成了抗大的模范学员,结业后,又听从组织的安排,愉快地留在抗大,先担任五大队一队队长,后来又到抗大一分校任支队长。这期间,局势果然如毛泽东预料的那样,国民党和共产党达成了合作抗日的协议,红军主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原红四方面军的部队编为八路军第一二九师,于1937年9月底东渡黄河,出师抗日。1938年10月,抗大一分校从延安迁到太行山区办学。不久,杜义德也被派往一二九师,担任随营学校校长,开始了在刘邓首长指挥下的征战生涯。
录自郭伟成所著《百战将星——杜义德》一书,标题为本书编著所加。《百战将星——杜义德》,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4年8月出版。杜义德历任的主要职务为:冀南军区司令员,晋冀鲁豫军区第六纵队政治委员,第三兵团副司令员兼第十军军长,三兵团副政委、政委,海军副政委、第二政委,兰州军区司令员等职。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是中共第十一届中央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