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晚到今天早上,湿冷的小雨一直没有停歇的意思,刚撑开的伞迅速夭折在强劲的北风中,阴沉天空下刺耳的鸣笛声加重了整个城市的忧郁气息,上班族们紧裹羽绒服闷头急行。
习惯性的转三圈钥匙后,轻敲一下门框,这是念睇的专属信号。她把淋湿的雨伞立在门外,拿出空荡鞋架左侧鞋盒里的拖鞋换上,闭上眼睛,像往常一样朝屋内大喊,“她大姨妈!宛若桑!”,安静的房间吸纳了她的声音后变得更加空寂,僵硬地扯出一个难看的坏笑,“她大姨妈!宛若桑?。。宛若。。”,苍白的声音继续被吞没得没有痕迹。
念睇走进客厅,用手指沿着亚麻桌布的边沿轻轻踱步,还有些许柠檬汁残留的味道,沙发后的鱼缸内,白嘟嘟的小章鱼正将几条触角吸在玻璃上,念睇隔着玻璃将食指贴在它的吸盘上,在水中舞动的其余几只触角也迅速搭过来“吸”这根手指,胖胖圆圆的头认真得辨析起这个吸不动的异物。
念睇将快要枯萎的鸢尾搬到阳台上,黄绿的枝茎贪婪得吸吮着冰雨,沉醉得摇晃起来,蔫颓的干瘪花瓣儿被风卷到了楼下的垃圾桶旁。避开似乎还弥漫着血腥味道的浴室,推开卧室门,淡蓝色的窗帘被风扬了起来,拂过书架,为上面的书蒙上了一层面纱,靠近窗的地板洒上了斑斑点点的雨迹,窗帘有些微湿,索性书还没被打湿。关上窗户,蜷缩在床的一角,将手探进展平的被褥,也许那温暖的淡淡茶香还在,柔滑的触感,在这里可以放下用警惕武装起来的盔甲,多天以来不知跑去哪的困意悄悄袭来。。
“你送我的时候是第一次穿,还给你的时候是最后一次。”宛若将淡紫色的霍步裙一点一点得褪却,白皙的后背逐渐展露,好像安格尔的浴女,臀部曲线滑了出来,“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手机铃声不饶人得吼起来。
“桑念睇,你又在哪野?你爸妈快到了吧?记得去接他们!”
“好啦好啦,秦雅大小姐,你反正那么闲,由你去接他们吧!我这儿忙着呢!”念睇看了下手表,八点四十,自己小睡了十分钟了,“不说了,就这样了,我还有事儿呢,特忙!”
最终庭审在九点半开始,从这儿到东城区应该来得及,念睇一个鲤鱼挺跃起,把拖鞋塞进鞋盒,叼着包,夹着伞,锁上门,用乘电梯的几秒系好鞋带,从小区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驶离。楼上那扇窗的淡蓝色窗帘在风中飘舞起来。
九点四十分,法庭外走廊一片肃静,念睇犹豫了一下,毅然推门而入,旁听席中零星得坐着几个人,一个戴红框眼镜的彪悍大叔回过头向念睇示意了下旁边的空座,念睇笑着摇摇头指了指最后排角落的座位。
审判长:“现在告知当事人在法庭上的诉讼权利和诉讼义务。当事人在法庭上享有以下诉讼权利:1、申请回避的权利。根据民事诉讼法第45条、第46条之规定,当事人如认为合议庭组成人员。。”
他站在被告席后仔细得研究着铐住双手的镣铐形状,长长的刘海遮住了那双清澈的眼睛,俊挺的鼻梁下弯出漂亮的嘴角,清秀的脸庞不着丝毫心底的涟漪,白净的衬衫袖挽在臂肘,修长的手指轻轻交握,银色的手铐剔除掉刑罚的表意,升华出装饰美的本质。他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这个冗长乏味的法庭没有任何关系,就像他从来没被这个尘世浸染过。
在韦兹莱农庄的那个夏天傍晚,几个小孩儿跟着念睇把一群大黑羊赶回羊圈,然后在一个褐色卷发小男孩儿的带领下向农场南边的小山坡跑去,他们在前面招呼念睇快跟上来,一个穿短裤的女孩儿看到念睇还在关羊圈的门就停下来大喊,“Dépêche-toi,Brunovanousmontrerquelquechosedemarrant。”(快点儿,布鲁诺要给我们看好玩的东西!)”。念睇是农场里除了夫人和莫嘉娜小姐之外的第三个中国人他们喜欢围在念睇身边,这几个八九岁的农庄职工的孩子不敢围在前********人身边瞎胡闹,但念睇不同,和他们的父母一样也是这里的职工,开始,他们喜欢围在念睇身边观察她,后来慢慢加入到她的工作中,指点她怎样让羊群乖乖听话,帮她一起放羊,挤牛奶,摘葡萄,在她烹饪中国菜的时候,胖的瘦的长的短的白色小手指一齐围上来轮番伸到锅里揪菜吃,连手指上残留的调料酱汁也不放过,吸吮得吧嗒响。
跟着他们跑过山坡,远处一片小树林中有一座“圣诞老人”的双层小松木屋,木屋前摆着一张造型奇特的桌子和枯藤色的秋千吊椅,布鲁诺弯腰站在木屋外铺设的走廊上将胳膊肘拄在一个半圆形的窗沿小声儿得指着窗内说着什么,其余几个孩子也把头凑了过去。
一个穿着宽松亚麻格子衫的亚洲男生正跪在一件路易十五时期细木拼镶两屉柜前进行最后的纹饰雕刻,附以花形鎏金铜饰的黑金砂台面散发着庄重的典雅气息,柜身有三个面是已雕好的洛可可对称纹样,每一个线条的圆润转折中透着优雅,汗渍把他额前的细发黏在一起,凝神专注的眼睛像法国的蒙莱湖一样清澈,高挺的鼻梁上渗出细微的汗,紧抿的嘴角是荷拉斯的雕刻刀所赋予的弧度,白皙修长的手指下即将盛开一簇绮丽神秘的花纹。
“C‘estbeau。”(真漂亮!)
“Mongrand-pèreavaitunetelle。”(我祖父家也有一个这样的)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淹没在他四周凌乱的木材中,夕阳将最后一缕橙红的光投射在刻挖的雕刻刀尖,他身旁的时间仿佛是凝固的又像是悠远无限的,纯净得不含任何杂质飘渺得容纳一切。
“。。被告人别轩,男,出生于。。上述事实,被告人别轩在开庭审理过程中亦无异议,本院认为,被告人别轩盗刷信用卡,涉案金额9亿元的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196条的规定,构成信用卡诈骗罪。被告人别轩对八家企业系统进行非法入侵和破坏,造成累计20亿余元的损失,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286条,违反国家规定,对计算机信息系统功能进行删除、修改。。判决如下,一、被告人犯信用卡诈骗罪以及非法入侵计算机系统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九年四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十八万元罚款;二、追缴被告人违法所得人民币7000元,没收上缴国库。如不服判决,可在。。”
上午十一点十分,雨停了,天边放出凄凉的阳光,这场冷雨宣布气温不再回升的冬天已经到来。
“桑小姐,喝杯咖啡暖和一下吧!”戴红框眼睛的男人跟上来,递给念睇咖啡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哦!你这手可真是冰得够呛啊!这还没到寒冬腊月天呢!”
“谢谢!”
“桑小姐,我今天想撇掉记者的身份跟您聊个天儿,成吗?”他把眼睛从蒜头大的鼻头扶到凹陷的鼻梁,“听说后天就要结婚了是吧!”
“对不起,我还有事儿!后天您要是有空,希望不吝啬来捧个场吧!”念睇揽到一辆出租车,“谢谢你的咖啡!”
程国福啜着咖啡看着远去的出租车横起了脸上的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