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已经有很多年了，好多记不清。”寒春回答这个问题显得有些为难，仰起头眨了眨眼，好像在尽力回忆。而她的话一出口就让我悬着的心放下来——看来根本不需要我来费力翻译，她的中文讲得甚至比我们许多南方口音的同胞还流畅，“我在中学时就对核物理感兴趣，那年在圣诞节前，我用寒假时间去伊萨卡的康奈尔大学，义务给几个核物理学家在试验室里当助手，和他们一起学习修理质子加速器。在那我认识了阳早，当时他是我哥哥的同学，叫Erwin Engst（欧文·恩格斯特）。大学毕业之后去了Wisconsin（威斯康星），每天除了上课、吃饭、睡觉，几乎都是在图书馆里看书。我的学位很有意思，就做了一个什么很小的装置，就给了个硕士学位，都没有论文答辩什么的，很有意思……”说着，寒春呵呵地笑起来。
老太太笑得很坦率，引得我们也跟着她一起笑，寒春说完停下继续看我们，好像在等我们发问。遭了！要冷场了，又转头去看铭宇，却发现他在等我，眼中的期待不言而喻，看来这次只能我来了。
“老寒！”我铆足力气喊了一声，没想到声音一出来就把自己吓了一跳。刚才陈站长在来的路上说过，寒春喜欢别人称呼她老寒，这样显得亲切而且平等，不要喊“寒老”这样的尊称，更别叫奶奶之类的。另外，因为年纪大，寒春耳音已不如原来，所以和她讲话时一定要大声一些。可我一喊完，心里突然没了底，被自己孙子辈的小孩这样直接称呼，她真的不会生气吗？没想到，寒春听了之后马上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然后笑呵呵地扭过头来认真听我说话。
受到这般鼓励，我的胆子大起来，话也说得流畅了：“今天上午，我们去养小牛的地方了，看见那些小牛真是太可爱了！一个个都特别活泼，跳来跳去的，而且长得非常好看，每个身上的黑白花都不一样。以前只知道喝牛奶，从来没见过真的奶牛，早上到了牛场还在纳闷，这些小牛肯定得吃很多很多东西才能长到和大牛那样。可它们吃什么呢？后来才醒悟，奶牛产奶本来就是喂小牛犊的啊，否则生出奶水来做什么，所以小牛也要喝奶才能长大。老寒，今天我们几个一起和郭阿姨去喂小牛了，可是那么多小牛，长得也差不多，我们都担心搞混了，给一头喂两次，而有的却在饿肚子！”
“这里的牛每一头我都认识，它们谁长得什么样谁生病我都知道，呵呵。”寒春一边说着似乎一边在脑子里历数牛场的每一头牛。刚听到这话还以为寒春在夸口，牛场几百头牛她怎么可能都记得？后来才知道，原来寒春真的可以做到。她亲自为每头牛画图，用自己的笔把它们的模样描画下来、印在心里。或许对于她来说，记住这些小牛就像记住自己孩子的名字一样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我看见每头牛耳朵上都有一个黄色的小牌，那是编号吗？”
“对，牛一生下来只要是农场需要留下的就会按顺序给它编一个号码，还要写上出生日期。”
“那还有不留在农场的牛？”
“一般生下小公牛会处理掉，如果用作种公牛可以留下。母牛都会留下，不过公牛和母牛的牌不一样。”老寒很耐心地解释着。
“看来在这儿是‘重女轻男’，女的比男的地位高很多呢！”终于抓到一个缓解紧张气氛的机会，我一边说一边朝寒春呵呵地傻笑，然后转过头去看旁边四位男性，仿佛他们一下子降到比小公牛还不及的地位。接着大家都笑起来，寒春也跟着咯咯咯地笑得很开心。
接下来的20多分钟我们都在围绕牛聊天，寒春看起来精神不错，好像一谈到农场的牛就有说不完的话，给我们讲起了母牛、小牛的故事。当年她刚到延安的时候，那里只有黄牛，产奶量非常低，现在奶牛的品种和那时有天壤之别，引进良种牛、胚胎移植、购买良种牛精液，听了这些才知道上午见到的小母牛和小种牛身上凝聚了多少寒春、阳早的心血。明白了那些黑白花牛为什么让寒春如此投入，除了它们本身的可爱之外，牛儿也许就像寒春和阳早精心养大的“孩子”，寄托了两人一生最大的牵挂和期待。看她兴致勃勃的模样，一边讲一边用手比划着，还会偶尔做个鬼脸，虽然是84岁高龄的老人，但样子简直像个孩子，那么单纯快乐。
带着寒春留给我们笑容的余温，五个人走出平房，这样的一天，内容真是丰富到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的程度了。也许是体力和脑力消耗过大，一下子有些不适应，吃过晚饭后和他们四个简单聊了几句便各自回去休息了。
第二个晚上，渐渐习惯了这里空气的味道和周围的各种声响，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已不觉得那么孤单，相反，这种安静的氛围倒是让我很享受。昨天晚上也是这个时候，铭宇来送蚊香，而现在蚊香和打火机已然好好地躺在桌子上，他今天应该不会再来了，想到这，心头似乎有一点点失落……希望孟飞今天会在吧。
打开笔记本，连接无线上网，桌面登录QQ，一个头像在闪。
2005—06—2620：32：48孟飞上来的话一定叫我：）
他真的在！看到那个热情的笑脸，刚才隐约的失落似乎得到了些许补偿，至少今天晚上有人陪我。
21：05：14小盟我到了。
21：05：22孟飞嗯，等你呢。
听起来好温馨，如果搞个QQ对话排行榜，这一定是最常用、最温情，但也最有效的讨好对方的话。
21：05：59小盟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21：06：02孟飞直觉。
我的问话虽然有些不安分，但孟飞的回答似乎更“专业”，网络上这样模棱两可、故弄玄虚的暧昧花招大家运用起来都是驾轻就熟，不相上下。
21：06：06小盟一个大男人在谈直觉，好肉麻！
发个呕吐的表情过去，估计他现在该“汗”了吧。
21：06：41孟飞是真的！在有强烈期待的心理暗示时，人就会启动直觉系统，这时会对来自各个方面的信号加倍敏感，就像雷达一样，可以有超乎寻常的感知力。直觉应被理解为一种超常的脑电波反应。所以说，直觉是有科学依据的。
晕！连这他也能搞出一套“科学理论”！天知道是确有此理，还是在跟我瞎扯。
21：06：49小盟如果是这样，脑电波反应应该是相互的，可我为什么没有直觉到？
21：07：02孟飞那是因为我精神高度集中，调动所有感官系统在这上面，所以直觉比较灵敏，而你会受到诸多干扰，特别是有同龄异性在周围的时候干扰更甚。
呵，是够聪明够狡猾的家伙，一语双关，索性不接他的茬。
21：07：12孟飞说了半天，只要你明白我在这一直等你就行了，呵呵。
21：07：50孟飞今天过得怎么样，第一天干农活还吃得消吗？
闲扯半天这才刚说句正经的，我也正想找人分享今天的新鲜经历。
21：08：20小盟当然没问题！我跟你说，这一天过得那叫充实，早上6点钟我们准时到的牛场，以前我从没见过真奶牛，这回它们就在眼前走来走去，而且一次就有那么多，太有意思了！它们块头特别大，特别壮，估计得有一吨那么重。
21：08：38小盟小牛犊更可爱，欢蹦乱跳的，告诉你哦，我们已经学会怎么喂小牛了，给它们喝牛奶、喝水、吃草和饲料，整个流程每个细节都实践过。
21：08：55小盟要知道小牛才生下来几天就特别有劲儿，虽然个头不大，身体看起来比较瘦，但力气可大呢！我们倒牛奶时要是不小心就会被牛头撞翻盆子。怪不得大家形容力气大身体好会说“力大如牛”，没人会说力气大得像猪一样，哈哈！
21：09：12孟飞嗯，有道理。不过话又说回来，猪的力气也不小，如果按同等比例来说，应该说它们不相上下。只是小牛的体型紧凑结实，而小猪脂肪含量高一些，体型看起来比较肥硕，才让人产生笨拙的错觉。这样说来，用猪来形容人的健壮也不能说不对。
又来了，随便开个玩笑他就会职业病似的认真分析一番，还真拿自己当专家了。于是决定整他一下。
21：09：35小盟那么按照学长的分析，可以设想这样一段描写：某日，在春意盎然的校园里偶遇一帅哥，据传是bbs上的风云人物孟飞，只见他一米八零的个头，相貌俊朗阳光，轮廓清晰，小麦色的健康皮肤，身形匀称挺拔，健壮得像头“猪”一样……
21：09：54孟飞汗……算你狠！好了，胡扯到此，说点正经的，今天见到寒春了吗？
Bingo！又一次整人成功！能想象出他这时对着电脑无可奈何的表情，一定很好笑。不过他话题转得可真快，笑纹还没来得及从脸上消失便马上正襟危坐起来。
21：10：23小盟嗯，见到了。她是个非常和蔼可亲的老太太，虽然是美国人，但中文说得非常好，给我们讲了很多奶牛的故事，真是让人佩服啊，新中国的奶牛改良工作就是他们首先开始的，才知道我们现在能每天喝到牛奶还得感谢他们。
21：10：39小盟据说这儿的奶牛是全中国奶产量最高、质量最好的。我还想有机会讨一点来尝尝呢，看能不能品出不一样来。
21：10：55小盟我们在她家一直聊啊聊，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大家都很开心，寒春似乎也蛮喜欢我们的，愿意讲那些牛的故事给大家听，而且经常笑。
21：11：10孟飞有机会和这样的人见面真是幸运，要珍惜啊。希望以后我也有机会去见见这位中国奶牛事业的老祖母。
经他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自己能在这里和寒春面对面，亲身体验喂养奶牛的过程，确实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当初报名时要是犹豫了，错失这次经历该多遗憾呀。
21：11：15孟飞今天应该是小盟老师第一次上课，题目有二：一个是“与牛场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另一个是“与传奇人物面对面”。学生我这厢有礼了……
哈哈！还真是啊，我都没想到。这是我俩的一个“典故”：平时和孟飞聊天时，总是我说了什么话题，他就如专家般滔滔不绝给我讲一通，最后问一句“明白了吗”，好像是讲台上的教授给学生答疑。有一次我开玩笑说，要是哪天我能给百科全书式的孟飞学长讲一次课，一定要郑重地把那个日子载入史册，当作一个纪念日来庆祝。结果今天不知不觉实现了，心里多少有些得意。
21：11：44小盟让学长见笑了，怎么好意思当你老师呢？说了这么多，是不是让你听得都有点烦了？
21：11：56孟飞怎么会？聆听美女兼才女的小盟姑娘说话那是荣幸，你能愿意和我分享这些感受我高兴还来不及。
21：12：21孟飞你明天还要早起去劳动吧？赶紧洗洗睡吧，累了一天不要再熬夜了，小心明天有黑眼圈，变成画了烟熏妆的蝴蝶。
没想到孟飞那么善解人意，很是体贴细心，我正觉得有点困倦，他就来嘱咐早休息。还能把这些女生们爱听的话讲得那么自然、得体，让人听着心里挺舒服。不管是真的关心还是客套话，先接收再说，就像对待糖衣炮弹的政策：把糖衣剥下来吃掉，炮弹打回去。
21：13：14小盟嗯好。那明天再聊，晚安，88！
下线，关机。今天确实有点累，虽然精神还很亢奋，但身体已经在强烈抗议了，眼皮变得越来越沉，胳膊和腿也好像懒得挪动，还是睡了吧。扭头看了一眼窗外，没有城市灯光和汽车的干扰，夜色是如此纯粹。天空很干净，星星很清晰，心情很愉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