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阳早没有感受到些许革命气氛,没有看到一丝欣欣向荣的气息。从美国到中国,从上海到北平,再到延安解放区,经过一番辗转,阳早在一篇文章中这样说:“离开了上海,俨如离开美国一样,意味着又一次摆脱了以往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环境,重新开始一种新生活。”他辞掉联合国救济总署畜牧专家的职位,决定奔赴《红星照耀中国》里面的红色解放区。
共产党的解放区没有让他失望,于是他留了下来。因为斯诺所描述的情况是真切的,想象在这里就是现实。他看到军队指战员们穿的布衣军服不如国民党的艾森豪威尔式或仿美国空军式的制服质量好,样式好,战士们的武器也大多数是土制的或从日本人那里缴获的,远不如国民党军队的美式武器先进。但这里由共产党领导的军队官兵们,个个精神焕发,斗志昂扬。他们学习写字,念书,看报,关心着国内外政治经济时局的发展,每个人都全身心地投入到革命当中去……
我想阳早一定被那热火朝天的场面所打动,被红军真诚朴实的革命精神所震撼,不由自主地被解放区的人们给迷住了。他的心情也一定非常激动,斯诺、韩丁、阳早、寒春这些人,想必都有过类似的激动。想到此,我不禁心生羡慕,因为他们这种激动并非轻易得来,也由于倾注了一生的期待与奋斗而显得弥足珍贵。
但是,一个美国人对中国的留恋可以达到愿意把自己的骨灰留在这里的程度吗?——又一个问题冒出来。钢琴家肖邦在异国流浪的时候一直渴望能够返回祖国波兰,他希望死后至少能把自己的心脏带回去。而我知道阳早的墓就在农场里的一小块草坪上,斯诺的骨灰就在北大未名湖畔。他们把生命最闪耀的时光留给了这片土地,直到死亡到来,他们还依然苦苦恋着这里,不愿离去。
让他们甘愿将自己的生与死悉数奉上的不仅仅是眼前瞬间的激动,还应该有更持久更坚固的东西,是“爱”吗?脑海里迅速闪过这个字。虽然寒春说过并不是因为爱情而留在中国,但或许她自己没有意识到,她不是爱上了一个人,而是爱上了一群人,爱上了一个国家。和韩丁、阳早一样,他们在与红色中国相遇时刹那的心动之后,“一见钟情”让他们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充满活力和希望的地方,爱不停地在胸中蔓延,注定一生无法逃脱对它的思念和依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两张漂亮的脸马上浮现出来,那是罗伊和玛拉,在滑铁卢桥上邂逅,一见钟情的两个人经历了生离死别,演绎出一段战争年代的悲伤凄美爱情故事……是《魂断蓝桥》?只要提到“一见钟情”便会自然而然联想到这部电影,虽然与红色中国的邂逅不同于青年男女之间那种特殊的吸引,但瞬间的震撼可能很相似,面对一种无法抗拒的魅力,被吸引,被征服。
那么倘若不同人同时爱上一个地方,是否意味着它一定有独特的魅力不断制造出无法抗拒的诱惑?是五千年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还是穷苦劳动人民身上的坚韧?是红军将士的朴实无华?还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群体的卓越领袖风范?或者是与以往所有朝代不同的新制度带来的活力?
究竟是什么让这种吸引力得以持久?像是一见钟情的恋人不是仅凭一次对视而厮守终生,而是在此后更多的时间里不断在对方身上发现新的惊喜。相遇时的心动会慢慢淡忘,激情也会逐渐褪去,只有持久的吸引才能让自己甘愿投入其中,感到无限幸福,这样的爱情才可以绵延一生一世。
当时的红色中国或许就是这样一位恋人:她的每个细节都散发出一种魅力,坦诚、纯朴、勇敢、热情,追求平等、自由,认真执著地为她需要帮助的穷苦百姓做事,踏踏实实,鞠躬尽瘁。她是所有普通百姓的亲人,为劳苦大众所热爱和忠诚地追随。在她身上,寄托着幸福生活的希望。和她在一起,会不由得为她的智慧感叹,为她的善良自省,时刻感觉到无限的活力,被她的生命力所感染,日子即使艰苦也倍感快乐。她让听说的人朝思暮想,见到的人无不心跳加速,与她接触过的人个个为她倾倒,爱上她的人不计其数。他们心甘情愿付出自己的一切幸福地投向她,一生陪在她身边。
“红色国家恋人”?这想法听起来有些过于浪漫,不过历史也不该只有一种解读方法。既然有人把人类历史的发展解释为如同婴儿从蒙昧到理性的演进,那么,我也可以用爱情逻辑来诠释。说不定我“爱情革命历史观”的创意会成为本年度最具开发价值的历史学“金点子”。
在历史中去追求真爱,用选择爱人的眼光来观察不同国家,这样说来,我有没有“爱上”过一个地方呢?是美国吗?那个美丽富有的现代化国家,在梦中曾经一次次出现,她确实让我朝思暮想,可是我会依恋她吗?以致于在离开人世时愿意把骨灰留下?她有什么能够让我深爱而且不愿离开?她的吸引力能够超过当年的红色中国吗?
这时我眼中的“国家恋人”仿佛幻化成两位佳丽,一位妩媚高贵,拥有倾倒众生的容颜,打扮精致妩媚的她带着高傲的神情,身边簇拥着无数追求者,但拒人千里的神态让仰慕者不敢靠近。美丽的物质女孩,那是我想象中的美国。
另一位素面朝天,没有倾国倾城的外表,但她善良纯朴,真实可爱,拥有坚韧的性格和一颗火红的心,从她身上时刻能感受到一种热情,让人不由自主被吸引。纯真的魅力女孩,这是寒春眼中当时的红色中国。
面对这样两个女孩,人们会做出怎样的选择?这究竟是个人问题,还是历史问题,此刻看来已显得不那么重要,因为每个人心中都会有答案,而答案想必各不相同。
问题变得越来越有趣,独自一人在深夜胡思乱想确实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向右边翻转身子回来,右手枕在头下面,面前的蚊香已经烧完最外面一圈了,微弱的亮光在黑暗中显得非常醒目。于是,视线不由自主再次落在这唯一能让眼睛聚焦的地方,继续我的遐想。
爱是人类最美丽的情感,生命在它面前变得无足轻重,记得有一句著名的诗句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意思是说,相比生命与爱情,自由才是人生的最高信条,值得人用全部生命去追求。铭宇也和我说过,自由就如同阳光和空气,我们须臾不能离开。可为什么寒春从来没有提起过自由呢?认为不重要,还是她觉得这是无需赘言的前提?她放弃了能让她过上优越生活的国家,来到一个缺吃少穿、穷困异常的地方。如果美国像它所宣称的那样是自由的天堂,那么寒春为何对政府彻底失望?相反,在当时的中国,难道有更多自由?或者就像孟飞说过的,对于那些坚毅、执著、默默耕耘在红色中国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自由并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概念,而是真切的生活。
或许自由真的不像想象中的神圣高远,自由的追求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大地上首先是赶走侵略者,使人民获得解放。这个时刻铭记于每个红军战士心中的信念其实比挂在嘴边的口号来得更实在。那句“为了解放!为了新中国!”是对自由期盼的最直接种表达,其震天动地的程度丝毫不亚于用“勇敢的心”喊出的那句“Freedom”。
那么美国呢?它为什么让寒春如此反感,还记得提起美国的民主和自由时寒春撇嘴的样子,一个在很多人眼中被当作“自由天堂”的地方,寒春因何对它不屑一顾?会不会有寒春的偏见在里面?抑或是美国曾经伤害了她,让她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
疑惑中。
先不管那么多,还是要眼见为实,当初寒春也是到了中国之后才决定真正留下来。毛主席爷爷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所以应该在“侦察”之后再下结论。倒是希望寒春的想法确实是偏见,因为在这个美国梦当中总不愿意掺杂负面的声音,甚至会故意欺骗自己,为的是让它在心里保有美好的憧憬。就像有时对铭宇的想象……
一想到这个名字,那张年轻帅气的脸再次浮现出来,随着蚊香升腾的青烟慢慢在脑海里扩散……浓而有力的眉,深情纯净的眼眸,挺拔俊秀的鼻子,充满感性意味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有轮廓清晰但略显清瘦的脸颊——是宋承宪?这样的形容似乎用在宋大帅哥身上更贴切。不过仔细想来他俩的确有一点相像,难怪总是喜欢看他,原来是有“移情”的因素在里面。
铭宇,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想起我,如果已经睡着了,会不会梦到我?如果梦到了,在梦里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在这个天马行空的夜晚不知该期待怎样离奇的梦幻经历,会有铭宇,还是会有宋承宪?
忍不住嘴角上翘,暗自偷笑。
一阵睡意袭来,大大地打了个呵欠,还是不瞎想了,赶紧闭上眼睛,去赴周公老人家精心安排的迷人约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