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豫和宋璎从宰相府告别之后,便前往宋家别院。
宋瀚学和侍卫们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宋家别院。侍卫报,他们找遍了宋永诚平日常会去的地方,也未见到他的身影。
此次来京,宋永诚的微妙变化,宋瀚学这个做父亲的自然能感应一二。宋永诚每次出门,他都提心吊胆,生怕他在外面惹了祸端,因此才让下人们尾随以策万全。没想到,他居然夜不归宿,遍寻不获,实在不知那“祸”他惹是没惹。
宋瀚学正惴惴不安之时,门卫兴冲冲来报:“王爷,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来府上了!”
宋瀚学对儿子又急又恼,既然太子来府上了,他便也顾不得担心他了,咬牙骂道:“这逆子,都随他吧!”
将永诚的事暂且搁置一旁,宋瀚学和苏豫畅聊了多时,眼见天色渐晚,他留宋璎和苏豫在府上用餐。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宋家别院灯火通明。布置华丽的正厅之中其乐融融。
宋瀚学才准备下令开席时,坐在桌前的苏豫笑着向宋瀚学说道:“永诚还没有回来,再等一会儿吧,都是自家人了,王爷不用特地迁就我们。”
“不等他了。”宋瀚学向一旁的侍女吩咐道,“准备开席。”
“是。”那侍女领命出了大厅。
这时一名下人连滚带爬地跑进了厅里,神情慌乱地禀报:“王爷不好了!府外围了许多官兵,说要进府拿小王爷问罪!小的见势头不对,立马上了门闩……”
宋瀚学霍然站起身,这消息来得太令人意外,连久经沙场的平西王也顿时失色!
“爹,发生了什么事?”宋璎难以置信,蹙眉诧异问道。
此时此刻,苏豫倒颇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担当,他起身走到厅前目视府外,镇定道:“王爷莫急,他们想进宋府拿人,也得我同意才行。”
苏豫话音才落地,外面传来“砰”的一声巨大的撞门声!紧接着,此撞门声愈发频繁!
“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苏豫握了握宋璎的手,再看了眼宋瀚学,他施展轻功,转瞬间便跃到了王府的大门前。
“砰!”随着这一声,宋府的大门终是被人撞开。
一名年轻的小将眉毛横竖、双目圆睁,率领着二三十个面色冷峻、看起来甚是精武的属下,那小将的双脚还未迈步进府,就已嚣张大喝:“本将奉皇上之命捉拿宋永诚,尔等快快交出……”
小将突然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太子,他的厥词戛然而止。苏豫凤眸微眯,看着那小将的眼神犀利冰冷,可谓是不怒自威。
“小的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小将立即下跪喊道,其后的属下们也都纷纷跪地。
然而小将未获苏豫恩准便径自起身了,眉目间依然桀骜不驯:“启禀殿下,宋永诚主使黑暗铁骑刺杀皇后,十恶不赦,皇上特令我等来宋府拿人。还请太子殿下配合,让我等进去搜查。”
小将的话如同晴天霹雳,震得宋瀚学目光呆滞,他知道永诚私底下有一支队伍,但是他听永诚说那只是为以防万一。宋瀚学以为他的队伍羽翼单薄,断然不会造次,便没有再过问此事。谁知今日竟传出了他主谋刺杀皇后犯下谋逆的弥天大罪,先不论是真是假,而皇帝亲口下令拿人,必然不是空穴来风。
“我没有听错吧?”苏豫眼底闪过一抹震惊,却镇定地说道,“平西王位极人臣,宋永诚乃世袭小王爷,他为何要这样做?”
“请殿下配合,我等若耽误了皇命,吃罪不起。”小将明着是“请”,暗中则是威胁。
苏豫雷打不动地站着,道:“宋永诚是否真的有罪还尚未定论,父皇虽下令拿人,但他可是让你们破门而入?你们行径如此恶劣,难不成都是活腻了?”
苏豫的语气不轻不重,而那小将却是脸色“嗖”地惨白。
宋瀚学见此状,他不想让太子因此背上忤逆皇命的罪名,便无奈地上前与小将道:“既然是皇上下旨,那就请将军进府搜查吧!”
宋璎满脸担忧,紧紧挽着父亲的胳膊,见苏豫依着父亲的话让开了路,那小将带人风风火火地走进府门。
宋璎急切问道:“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罪名若是落实了,可是死罪!”
“阿璎别着急,永诚是否有罪,他们得拿出证据才是。”宋瀚学压下心口的慌乱与怒气,平静地说道。
搜查正在进行中,宋瀚学失望地朝天一叹:“这么多年我一直恪尽职守地过活着,没想到,也有这一日。”
“只要永诚是清白的,谁都冤枉不了他。”苏豫安慰道。
“刺杀皇后非同小可,怕是这关不易过。皇后若一心要永诚死,永诚也难逃一劫。”宋瀚学愁绪满心,那眼角的皱纹一时间似加深了好几分。
这时宋璎突然道:“即使哥哥有罪,可是我们家不是有块免死金牌吗?据说可免任何罪过,爹,是不是真的?”
此话一出,宋瀚学如醍醐灌顶:免死金牌?
负责搜查的官兵从别院的各个地方涌出,小将面色难看,向苏豫三人行揖礼道:“属下冒犯了,这便去其他各处搜捕。”他满含恶意地补充道,“皇上已下令将卫京戒严,任何人没有刑部文书都不能出城,皇亲国戚也不例外。”
小将自顾自地说完,便率领侍卫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别院。
苏豫劝慰宋瀚学道:“无碍的,父皇虽下令抓捕永诚,但他本意并不是要置永诚于死地,王爷手中既然有免死金牌,就算永诚果真做了大逆不道的事,父皇也无法对他如何。”
“太子有心了。”宋瀚学向苏豫点了点头,“天色已晚,太子和阿璎也该回宫了。”
宋璎安慰了几句宋瀚学,便与苏豫牵着手离开了。
马车上,她托腮沉思,苏豫问她想什么?她只喃喃道:“哥哥刺杀皇后,不知皇后是否还活着。”
苏豫道:“这也是我最关心的事。”
宋璎严肃地看着苏豫道:“以前只觉得你善良讲义气,不想你竟是这样一个幸灾乐祸之人,着实不道德。”
苏豫也严肃地看着宋璎道:“因为阿璎定然也不喜欢她。”
宋璎突然笑起来:“是不喜欢的。”
次日,天还蒙蒙亮,约是卯时三刻,宣和殿早朝。
大殿上安静得诡异,文武百官各垂首站在殿上两侧,中间跪着宋瀚学父子。宋永诚被五花大绑,模样狼狈却无法遮盖他的一身傲骨,他眼神漠然,桀骜地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皇帝目光微合,他看着宋永诚的眼睛,心底悠然一惊—这明明是一双战场杀将才有的眼神。他终究是小看了宋永诚,此人若是不能成为他的臂膀和羽翼,就必然会成为他的心头之患。
宋瀚学诚惶诚恐地叩头道:“皇上,子不教,父之过,臣教子无方,才使永诚误入歧途,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臣无颜面对皇上,请皇上降罪,臣愿代永诚以死赎罪!”
“宋永诚谋害卫国的国母,是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他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皇帝怒色道,“你是有罪,你没有教好儿子,太让朕失望了!”
“请皇上治罪,臣罪该万死!”宋瀚学挺拔的脊背弯下,深深地磕下头去。
平西王一家发生了这样要命的事,别人当然不敢乱掺和。但是宋瀚学在朝中有不少莫逆之交,这些人自然是纷纷跪在了殿中为他请命。
太尉跪禀道:“平西王曾为我大卫立下过汗马功劳,当初皇上登位,更钦赐免死金牌,请皇上看在平西王的不世功勋上,免宋永诚一死。”
有人帮扶,就有人落井下石。
刑部尚书是文绰和文宰相的人,他站了出来,铿锵有力地向皇帝进言道:“谋逆之罪罪连九族,而免死金牌只可饶一人性命。何况,皇上若轻饶了宋永诚,他日难保他不会报复于皇室。平西王即使有再大的功劳,又如何抵得过这造反的大罪?正所谓功不抵过啊!”
太尉道:“皇上曾明言,免死金牌可免任何罪过,帝王一言便是圣旨,皇上心中自有权衡。”
刑部尚书道:“宋永诚目无法纪,他今日敢刺杀皇后,难保他明日不会行刺皇上,为保皇室平安,这等凶徒实在留不得!”
双方各执一词,巍峨的朝堂之上竟像市井一般喧闹。宋瀚学虽然心中忐忑却并不惧怕,料想这一关应是有惊无险的。
苏豫见他们两方势力争论得差不多了才走上前,面无表情地向皇帝拱手道:“请父皇收回平西王手上的免死金牌,赐宋永诚一死。”
苏豫语落,殿上一片哗然!宋瀚学惊诧极了地看着他,而宋永诚倒仍是极为淡然,仿佛事不关己。
“父皇明鉴,宋永诚刺杀皇后乃是重罪,父皇当初赐他免死金牌,是因为父皇没有料到今时今日宋永诚会做出此等造反之事。”苏豫不顾众人的惊异,接着说道,“请父皇务必收回金牌,严正律法。”
皇帝被太子的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他想不明白太子和太子妃如胶似漆,感情一直很好,太子怎会说出把宋永诚置于不利之地的话来?
“太子,朕一旦收回金牌,宋永诚就必死无疑。”苏昊道。
朝中那些与文家为伍的大臣们,逮着这机会赶忙上呈道:“请皇上收回金牌,处死宋永诚!”
宋瀚学看了看身旁的宋永诚,见他只是抿紧了唇边,一副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然。
皇帝虽然对宋永诚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但当年是他赐了宋家免死金牌,若是自己违背了当年的承诺,不是要叫天下人耻笑他出尔反尔?正好太子请命收回金牌,又有这么多大臣支持,皇帝自认除掉宋永诚的时机已到,便沉声说道:“宋永诚谋逆弑后,罪大恶极,朕决定收回宋家的御赐金牌……”
正好卡在皇帝说完“金牌”二字之后,苏豫截下话道:“儿臣若是没有记错,父皇当年共赐了三枚免死金牌,一枚在平西王手上,一枚在文宰相手上,还有一枚在陈尚书的口袋里。”
“那又如何?”皇帝仿佛已经知道苏豫打的是什么算盘了,不禁有些愠怒。
苏豫看了眼与文家为伍的那些人,转向皇帝道:“既然免死金牌免不了死罪,并且还可以被收回,那么儿臣恳请父皇收回平西王的金牌时,也同样将那文宰相和陈尚书手上的金牌一并收回。文宰相之子,当年为了一名歌姬,杀害那歌姬的未婚夫家七口人命。此事在当年闹得满城风雨,民间怨声载道,而宰相为了救自己的儿子,便拿出了免死金牌请求饶恕。陈尚书之前涉贪污案,经查证他确实贪污巨款,亏空国库,东窗事发前还杀人灭口,相关人士惨遭灭门之灾。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丧尽天良的极恶之事,既然免死金牌不可免罪,那就请父皇收回赐下的三面金牌,处死宰相之子,并立刻拿下陈尚书,夷其三族,以示王法公正!”
苏豫的一番言辞让所有人震惊,就连苏昊都无言以对。
免死金牌若是一文不值,那么宰相一家、尚书一家便会被重新问罪。一身冷汗的陈尚书“咚”的一个响头磕在地上,颤抖了起来:“皇上,宋永诚虽是该死,但是平西王丰功伟绩,皇上当年赐予王爷金牌时说这面金牌可免一切罪责,令宋家世代富贵安康。臣……臣恳请皇上饶了宋永诚吧!他毕竟还太年轻,不懂事……”陈尚书生怕皇上处置了宋永诚,连他也要被翻旧账夷了三族,是以他立刻换了立场,不停地为宋永诚说情。
文宰相一派的人也即刻倒向了宋瀚学这边,连连恳请皇上赦免宋永诚。
经苏豫三言两语之后,朝堂之上便整齐划一地全都是为宋永诚求情的声音,这响声洪亮,直冲大殿穹顶,经久不息。
皇帝迫于众意难违,且他赋予金牌的权力不容随意推翻,皇帝也只能顺应人心,免了宋永诚死罪,将他发配边关充军,翌日启程。
下了宣和殿之后,宋瀚学丢下永诚,先走一步,苏豫与宋永诚走在后面。
苏豫对宋永诚道:“去边关一样有机会为朝廷效力,只要立功,我便想办法接你回来。”
“太子殿下说笑呢,苏家的江山,哪里需要我去效力?”宋永诚冷冷地丢下这句,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第二日一早,宋瀚学、宋璎和苏豫一同送走了宋永诚。
宋璎心痛难当,拉着宋永诚的袖子道:“哥哥,一路上要好好照顾自己,在边塞之地要是想我和爹了,就多写家书回来。”
宋永诚宠爱地抚摩了下宋璎的头发,道:“我明白的,你也是,不能再叫人欺负。”说完他看了苏豫一眼。苏豫向宋永诚点了点头。
宋瀚学没有和宋永诚再说一个字。还没待宋永诚离开,宋瀚学已经转过身去,慢慢地挪开了步子。
宋璎向爹爹看去时才发觉,一个人的悲伤果然是可以写在背影上的。爹爹累了、垮了,他无助地想逃避,也只好逃避。即使爹爹什么也不说,宋璎也都能够明白。
宋瀚学在街上游游荡荡,但终是回到了宋家别院。走进大厅,便见佟秋月穿着一身艳丽的华衣坐在厅中,手扶桌畔,她的脸色很不好,惨白中透着铁青。
“王爷,送走小王爷了吗?”她轻声问道,脸上的表情有些僵滞。
“送走了。”宋瀚学不想说话,只回了这么一句便要转身离开。
“王爷不怪我?”她悲凉地笑道,“是我听到了小王爷与他的部下暗中计划要去刺杀皇后,是我向皇后通风报信,是我害了王爷唯一的儿子,害得王爷今后孤单一人,王爷难道不想杀了我吗?”
宋瀚学停下脚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曾害了你的儿子,害你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不管你是为了皇上的命令还是皇后的命令,亦或是为了报复我,你如今加害于永诚,是我活该。十三年了,你对他们视如己出,明知是我下药让你堕胎,失了孩子,害你终生不能再有孕,你也从未对我有过半句怨言,我又有什么资格怪你?”
佟秋月流泪说道:“不,我恨你,恨不得杀了你。”
宋瀚学闻言,只见他的笑容显得更加悲苦。
佟秋月道:“天下间有哪个女子不希望有自己的骨肉?而你,却狠心杀死了自己的孩儿,只因他是我的孩子?我是皇后的人,目的是抓住你的把柄加害于你;我也是皇上的人,奉命监视你。但是很久之前,我便不想再要那可恨的身份了,我只想单纯地以一个妻子的身份陪在你身边。可是,你为了你的发妻,为了你的一双儿女,何曾爱惜过我?我心中藏了多少辛酸苦楚你可知晓?”
宋瀚学走到佟秋月身边抚上她的肩膀,说道:“永诚有今日的不幸,也是我做父亲的失职,不怪你!除了孩子们,我一样在意你,我没有军职,守着空空的‘平西王’三个字,对我来说,你们三个才是我的全部。”
佟秋月冷笑:“我们三个才是你的全部?我像个花瓶一样,被人家称为侧王妃,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存在可有可无,我的存在甚至让你厌恶。你对我好,是你源于愧疚;我对阿璎他们好,是因为我真心也想要一个孩子!假如当初你能遂了我的愿,纵使一死,我也要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侧王妃而不是奸细!我爱我的孩子,所以我要拿永诚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