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宫中,百花争奇斗艳,沁得满院馨香。苏昊一脸阴沉,突然和身边的文绰说道:“皇后,你想朕怎样待你,你才满足?”
文绰面色平静,俯身道:“臣妾多谢皇上庇佑。”
“你当真以为,朕不会废后,不会杀你?”苏昊发觉自己仿佛将一记重拳击向了棉花,并没有产生什么效果。
文绰只是面露微惧,毕恭毕敬地回话道:“臣妾是皇上的妻子,而皇上是臣妾的天,皇上若要怪罪,臣妾也不敢说什么。只是不知道皇上为何这样生气?”
“朕顾念与你的昔日情分,你却拿这情分来践踏。朕曾经跟你说过,显儿是扶不起的阿斗,太子之位非豫儿莫属。而你呢?你还在想着如何伤害豫儿。只要豫儿平安无事,朕都可以容忍你,但是你如今竟残忍到对皇孙下手,皇后,你不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了吗?”
“皇上……”
“出了这等事,朕仍然在保全你,朕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了,你好自为之!”
皇帝无情的话语刺得文皇后心头一颤,顿感郎情凉薄,她苦涩道:“臣妾也是该有些自知之明,您袒护我,哪里是因为顾念夫妻情分?您是怕臣妾在走投无路时,会将您当年的事说出来,受天下万民唾弃吧?”
“文绰!”皇帝的额头青筋凸起,直直地盯着她道,“休要再跟朕提当年之事,是你望夫成龙,是你不想一辈子只做宰相夫人,你心知肚明,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朕的确是担心你会将那件事公之于世,但是你不傻,你如今母仪天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后位坐得稳当极了,拉朕下台,便是你自寻死路。更何况,你所说的话,还得经由朕来判断是非黑白,岂能任由你妄自编派?”
文绰惊得全身一震,紧接着退后了两步,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着说道:“臣妾不敢,臣妾即便是死,也定是要将当年之事带进坟墓中去的。”
苏昊连看都不愿意再看她,明黄色的靴子从她眼前快速经过,走出了瑶华宫。
夜色降临,风轻无声,毓庆殿内外灯火明亮。董秀妍率两名宫女疾步迎向了刚刚进殿的苏豫,她福了福身,苏豫抬手道:“不必多礼。”
“谢殿下。”董秀妍抬起头才看到苏豫手中拿着一封信。
董秀妍因是急赶着来的,所以脸上绯红一片,她笑问:“不知殿下差人找妾身来有何事?”
苏豫将信封递给她,道:“你哥哥派人给你送信来了,来,我们坐下一起看。”
董秀妍心下一沉,原来殿下找她来,只是为了跟她一起读家书。她自嘲地苦笑了一下,也是啊,难不成殿下是来找她温存的么?新婚那夜就未曾踏入她的殿门,之后更是一眼都没来瞧过她,她竟然会以为太子妃小产,自己便能有机会服侍殿下,这真是痴心妄想呵。
董秀妍随着苏豫进入殿内,看着他撕开信封,将折叠的纸张平铺在她眼前,笑道:“广南王的字刚劲有力,一笔一画皆是入木三分。广南王半辈子行军打仗,不承想这字里行间的兄妹之情,竟能表达得如此温婉缱绻,淋漓尽致。”
董秀妍脸上不着痕迹地露出一丝窘迫,她低眉应和:“是,秀妍也很敬慕王兄能写得这一手好字。”
信里的内容无非是说些家长里短,担心她在宫中过得好不好之类的琐事。
苏豫道:“广南王如此担心你,不如你立刻书信一封,明日一早我便差人送去。”
“是。”董秀妍应道,藏在袖中的手更是握紧,手心中早已沁满了汗。她执笔蘸墨,笔在宣纸上方停了停,下笔后的整个书写过程中也有过几次迟疑。
“这么久不见你王兄,不知写些什么了是吗?”苏豫说完,拿过她手中的笔,在第二页纸上续写了几笔,落款后,苏豫将这封由他二人共同写成的家书过目了一遍。
苏豫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地,他将家书放在了案边的一本书册上:“我先去父皇宫中议事,你留在这里,一会儿等墨迹干了,你便将这信放在信封里,不要忘了加封。”
“是,殿下。”
恭送苏豫离开后,董秀妍漫不经心地回到桌案边,慢悠悠地拿起广南王送来的那封家书,细看之下,她神色恍然,似乎想起了什么关键,又急匆匆地拿起方才与太子合写的家书细细察看,不禁低声喊出来:“不好!”
思前想后了片刻,她提笔取纸,又忙着加写了一张,待晾干后,再与前两页纸排好了顺序,折叠好后放进了信封。董秀妍快速地将信加了封,但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始终难以放下。
写信之事过去了数日之后,这日入夜,董秀妍正要歇下之时,苏豫却来了。
她大惊之余,急忙吩咐婢女给她梳妆打扮。只是发髻还未梳好,脸上也还只是涂了一边的胭脂,苏豫就迈步进来了。见她一边脸红,一边脸白,觉着有趣。
董秀妍急忙行礼:“殿下……”话还未说完,就被苏豫握住手腕拉了起来。然而苏豫什么话都没有说,忽然张口就朝董秀妍的肩头咬去。
“殿下!”董秀妍吃痛,本能地往后缩去,一脸戒备地看向苏豫。
“自你来宫中从未送你什么礼物,这一口,就当是见面礼吧。”他的眼中,阴晴不定。
一句话说得董秀妍摸不着头脑,费解地问道:“殿下,您这是何意?”
苏豫沉下笑容问道:“秀妍忘了,你六年前进宫,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吗?那时候,我就是这样咬你一口的。”
董秀妍缓过神,笑了一下:“殿下,没想到六年前的事情您还记着,当时您那一口,可让妾身疼了好些天呢。”
“是吗?”苏豫勾起了唇角。
董秀妍总觉着他神情不对,让她莫名感到心慌,便遮遮掩掩地说道:“殿下,这是您第一次来妾身的殿中,让……让妾身侍候您就寝吧。”
“就寝?”苏豫一把推开她,冷冷道,“董秀妍,你还想在本太子面前装到何时?”
“殿下?!”董秀妍诧异地脱口叫出。
但还未等她缓过神来,苏豫已扼住了她的双腕道:“我记得董秀妍是个比你倔强狂野许多倍的女子,六年后再见你,你贤良淑德、落落大方,我以为你是长大后转了性!”
“殿下,您到底想说什么?”董秀妍挣扎着。
“你进京这样久,好不容易才有一封广南王的来信,而你却连看都未细看,你不想知道广南王在家书中写了些什么吗?”
“我看了。”她辩解道。
“信中两次提到了林老夫人的身体状况,虽然叫你不用担心,但是你的回信中竟真的没有提到关于林老夫人的只言片语。”
“我奶奶并不疼我,因此我……”
“不疼你?不疼你为何家书中会写到她挂念你?广南王字字真切,可你写的家书,不过是些极为苍白的场面话。”苏豫目光变得深沉,“我猜你当时看到广南王的家书,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掩饰心虚,你根本没有仔细去读一个陌生人的来信。写信时你也只是在想着怎样写那些并不属于你的字迹。”
“殿下误会我了!我……”
苏豫等不及听她说完自己的“冤枉”,便打断了她的话:“我走之后你补上一页家书,这才提及了林老夫人!”
董秀妍恍然大悟:“你没有去皇上宫中议事,你只是假借离开?”
“小时候,我何曾咬过你?”
董秀妍跌坐在地,连嘴唇都变得苍白,她颤抖着肩膀,不敢抬头看苏豫的眼睛。
苏豫蹲下身子,俯视她,咬牙切齿地问:“你是谁?你来东宫的目的是什么?真正的董秀妍在哪里?”
董秀妍不再争辩,她凝视着上方的苏豫,竟释然笑道:“我的确不是董秀妍,但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她在哪里。”
苏豫横眉怒目道:“我自会有办法让你开口。”
“如果你执意去查她的下落,找到的也不过是一具尸体。”
苏豫猛然站了起来:“我不打女人,但是不代表我的侍卫们也是如此。”
董秀妍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找,我可保证三年内广南王不会知道董秀妍在卫京失踪之事。你若是要找,她便是一个死,你猜广南王会不会因为他的王妹莫名其妙地死了,而兴兵讨伐你?”
苏豫微微眯起了双眼,他突然问道:“你是前朝余孽?你来宫中……”然而未等苏豫问完,董秀妍就突然冲向了柱子,登时撞得脑袋开花。
她躺在血泊中,望着苏豫,喃喃说道:“我本无情,奈何偏偏遇上了你。新婚那日我很开心,你英俊不凡,雄韬伟略,得夫君如此,我此生无憾。从嫁给你那日起,我便明白自己将来是要追随你而去的。倘若天下太平,哪怕你未瞧过我一眼,只是让我安静地待在你身边,看着岁月将我们的容颜变老,我也是幸福的。”
董秀妍死了。
宋璎过来的时候,正看见苏豫站在殿外陷入沉思。他看见她,上前牵住了她的手,道:“太医也束手无策。”
宋璎轻轻地将他的胳膊搂进自己怀里,听苏豫跟她讲完整件事情的经过后,她问道:“你为何突然对她起了疑心?”
苏豫道:“从迎娶她到今日,我总共见过她两回。六年前的董秀妍我是见过的,你晓得我过目不忘,我越发觉得此董秀妍的长相与六年前的董秀妍相差甚大。”
宋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她顿了顿,继续道,“想必,她是前朝之人。”
苏豫也点了点头:“与我想的一样,你且先说来听听。”
“她说她从嫁给你之后便明白,将来是要随着你而去的。后来又假设天下太平,她便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直到老去。我想,她话中的意思应该是,她是前朝派来的细作,若前朝复国成功,那么你必定不能留下,她自然也不会独自苟活;若前朝复国失败,她便心甘情愿一生老死在宫中。”
苏豫搂住宋璎的腰:“阿璎,你这样淡定地分析,却是一点儿醋意都没有,让我觉得好挫败。”
宋璎道:“如此,那我便醋一醋吧。就罚你今晚……说五千遍你爱我。”
苏豫一笑:“好吧。”
夜风凛凛。今夜,由赵祁亲自带队负责在长信殿一带巡视。
自从他被擢升为禁卫军统领,皇宫中的治安就一直极好,因此他也很得皇帝和太子的器重,更是赢得了他们满心的信任。对此时的他来说,杀皇帝、绝太子都不在话下,但这却不是他计划中的步骤。他要的不仅是皇帝的性命,更是要一件件地剥光披在皇帝身上的华丽外衣,他要名正言顺地复辟前朝。
“有人!”一名士兵对赵祁说道。赵祁目光一凝,挥手遣走了随行的禁卫军们。
“在下奉太子之命,请赵统领去一趟东宫。”擎苍走上前说道。
“可知何事?”
擎苍面色凝重,又走近了几步才和他低声说道:“事关广南王的妹妹,赵统领去了便知。”
听到“广南王的妹妹”几个字,赵祁心中一怔,面上露出了些许诧异,忙问:“何事关于她?”
“赵统领去了便知。”
去往东宫的路上,赵祁一直忐忑不安,只是他善于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起来,旁人也就无法看出他的心思。
阴冷的地牢中空气稀薄,尤其是充斥的那股腥臭味叫人恶心到了极点。赵祁将要走进那间牢门时,苏豫正好从里面出来。
“属下见过太子殿下!”赵祁躬身行礼,并诧异地问道,“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董秀妍是假的,极有可能是前朝余孽,但可惜的是,她已自尽,她身旁的两个侍女也自尽了。她们对前朝倒是忠心。”苏豫停下脚步,目光定格在赵祁的脸上。
赵祁心中一跳,就似被蜂针蜇了一下,局促道:“殿下,不知您意下如何?”
“她们一死,想要找出真正的董秀妍更是棘手。但我想,他们的计划再周密,也会有遗漏的地方。”苏豫正色道,“此事交与你全权负责,一有线索,立刻通知我。”说这番话时,他分明见到赵祁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
“是,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