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梓杨没想到手机壁纸会是他和花有容的裸照,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和花有容有过这样亲昵的照片。他愣在那里,只是本能的拉着宁语昕不让她逃走,额头上青筋暴跳,太阳穴也因为愤怒而鼓起来。
他的另一只手,死死的捏着手机,几乎要把屏幕捏碎。
宁正帆见他们都傻呆在那里,四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手机,很是好奇。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探头来看,也犹如魔怔,立在原地不动。
宁海涛带着酒意,也跟着来看,当他看到手机壁纸时,脱口而出:“姐夫,上面这个是你吗?”
“好……好像是!”宁正帆小声应着,他见手机上有血,宁老太太的嘴角上也是血,不禁嚷道:“难道我大姐是看到这个气死的?”
“你和有容……”宁语昕听到宁正帆和宁海涛的话之后,问他:“妈妈临死前是不是看到了这照片?”
程梓杨心里有一万个问号,但现在不是找答案的时候。他把手机装时衣服口袋里,死死的抱住宁语昕,声音哑然:“宁丫头,这照片一定是PS的!我用我的生命发誓,我和有容之间什么事都没有!”
“我问你,妈妈是不是看了这照片气得吐血了?”宁语昕比任何时候都冷静,她竟然没有再哭了,眼睛已经干涸,她不生气,她真的一点都不气恼。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宁老太太看到手机屏幕时的情景,宁老太太吐血时的痛苦,死不瞑目的模样。在酒店里,肖薇当众掀了宁老太太的伤疤,她都没有任何反应,还能坦然面对,笑侃肖薇。但这张照片,直接要了宁老太太的命,可见,宁老太太的心里,最疼的还是她宁语昕。
宁老太太一定是被这张照片气死的,她恨程梓杨对宁语昕不忠,更恨花有容竟然从中挖墙角,最恨自己百病缠身时日不长,不能保护宁语昕,不能救她于水火之中。
宁老太太恨宁家女儿爱情不顺,她年轻时受了夫家的冷落,一辈子活在小三的阴影里,含辛茹苦的带大了丈夫情人的儿子,最后,眼睁睁的看着丈夫情人的儿子再次出轨,伤害她的女儿宁语昕。
这所有的所有,她都未曾说出口,但宁语昕明白。身为女人,也只有宁语昕才懂宁老太太的苦,懂得宁老太太的苦心。
但这些,都随着宁老太太的过世而变得没有意义。谁爱谁,谁又跟谁睡了,管它闺蜜还是丈夫,这都不重要了。
宁语昕只要知道,宁老太太是因何而亡。
程梓杨没有回答,此刻,他说是错,不说也是错,解释再合理也是错,解释不合理更是错。他站在那里,就是一个错字,一辈子的错!
宁语昕推开程梓杨,后退两步。宁正帆见她紧咬牙关,眼底全是恨意,整个房间里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急中生智,拦在他们中间,打岔问道:“花有容呢!把她找出来问个清楚!”
“就是!我刚刚看到她鬼鬼崇崇的在门外偷看,肯定没安好心!”宁海涛也吓得没有酒意,他赶紧跑出去找花有容,哪里还看得到她的踪影,垂头丧气的又回来,宁语昕见他没有找到人,冷冷的坐到宁老太太身边,伸手,将她的眼睛合上。
“妈,你安心上路吧。我都这么大了,我会照顾自己的。爸爸和弟弟一直在你的庇护下生活,现在你走了,他们也能自己生活的。到了下面,看到我姑父,还有我妈妈,麻烦你告诉他们,我们过得都很好。”
宁语昕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开始替宁老太太梳头。
郑大姐在医院做了多年看护,早已见惯了生生死死。她见宁语昕冷静得好像没有感情似的,如同行尸走肉,只顾着收拾宁老太太,压根不管其它人在不在,赶紧的把程梓杨他们都推出去:“你们快点准备后事吧……宁小姐这里我会看着,唉……先办了后事再说吧。”
程梓杨就这样被推出了房间,当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看到宁语昕苍白的脸,失神的眼,颤抖的身体和已经冰冷的心。
郑大姐进屋后,帮忙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宁老太太的干净衣服,然后打来干净水,让宁语昕帮宁老太太净身。
因为宁老太太早已被宣判了死刑,宁正帆他们也事先有所准备,殡葬公司接到电话之后,立刻派人来处理。程梓杨来叫来公司的人帮忙,一时之间,宅子里人来人往,但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中午才搞了一个大型生日宴会,程氏家族该来的人都来了,好好的喜事突然在傍晚就变成了丧事,宁氏父子一一通知之后,由程梓杨公司的人负责安排他们食宿,然后,他们开始在宅子里布置灵堂。
所有人都在忙碌,就连一直吊儿郎当的宁正帆和宁海涛也突然变得老练起来。他们忙里忙外,全然没有平时的痞子样,程梓杨见花有容跑走了,一边派人去找她,一边跟着打理宅子里的事。
很快,天黑了。郑大姐随便炒了两个菜让他们填饱肚子之后,也没有回家,帮忙收拾宅子。
宁语昕一直窝在房间里没有出来,郑大姐端进去的饭菜,原封不动的又端了回来。郑大姐进来陪她,她也不理郑大姐,甚至连看都不看她。郑大姐不敢打扰她,只是守在她旁边,怕她想不开会做傻事。
从下午开始,宁语昕就一直坐在宁老太太的身边,替她净身,换上干净衣服之后也不离开。她像具僵尸,僵直着身体,一脸茫然,但口中念念有词,和宁老太太说话。
郑大姐根本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宁语昕魔怔了,有点神经错乱。
郑大姐担心出事,悄悄的出来找程梓杨,把宁语昕的情况告诉了他:“程先生,宁小姐这个样子怕是连今晚都撑不下去……你们去劝劝她吧。唉,生死病死这是规律,总有离开的一天。现在宁老太太走了,如果宁小姐也……唉……”
程梓杨在门边徘徊许久,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宁语昕在房间里和宁老太太说话,足足说了五个多小时。
现在是炎炎夏日,尸体放久了会发臭,但宁语昕一直坐在房间里面不出来,也不许别人进去。如今,宅子这边的灵堂已经设好,火葬场那边也都准备好的,殡葬公司的人急着要把宁老太太放到冰棺运到火葬场去,才能收工。
“宁丫头,我进来了……”程梓杨敲了敲门,对着里面喊了一声之后,推门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漆漆一片。外面月光印在水面上,破碎成斑斑点点,随着河水流动,反射到房间里,无序的投射在不同的地方。
宁语昕坐在黑暗之中,程梓杨在门边站了一会才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他眯起眼睛,试着找到宁语昕,刚抬脚想向前走一步,突然感觉有个黑乎乎的东西扔过来。
程梓杨本能一躲,只听到身后哐咣一声,原来是个茶杯。
“宁丫头……”程梓杨试着又喊了她一声,房间里除了他,只有她是活人。那茶杯,一定是她扔来的。
程梓杨不怕她扔东西,他宁愿宁语昕大哭大闹砸茶杯摔手机,只要她肯哭,肯发泄出来就好。可是,宁语昕从头到尾都不再哭泣,也不跟他们说话,甚至不肯出来见他们。她躲在只属于她和宁老太太的世界里,依依不舍,她不肯放手,势必会生出要跟宁老太太一起离开的想法。
程梓杨什么都不怕,唯独怕宁语昕会这样想。
现在,宁语昕肯摔茶杯,就说明她已经到了自己不能承受的时刻。她需要宣泄,需要一个渠道,把心中的悲痛全部都倒出来。
程梓杨愿意成为她的宣泄口,实际上,他也愧疚的认为,宁老太太是被他害死的。他愿意做任何一件事,来弥补这个错。
程梓杨继续向前走了一步,这次,他没有再叫宁语昕。
乒乒乒三声,又是三个茶杯摔了过来。这次,程梓杨没有躲,有一个砸在他的身上,另外两个则扔歪了,砸在墙上,碎了。
房间里总共只有四个茶杯,是下午宁语昕端进来的。现在全扔了,程梓杨心里渐渐的舒坦了些。没茶杯扔了,可以扔桌椅板凳,只要宁语昕能扔过来的,他全都受。
“不许过来!”突然,宁语昕大叫一声,声音悲凄如鬼魅,沙哑如最粗糙的砂纸,她痛苦的嗓音已经变得不像她,就连宁语昕自己听到了,都吓了一跳,过了几秒才缓过劲来,手中不知拿着什么,对着程梓杨用力喊:“不许过来!你会吵醒妈妈的!妈妈恨你,我也恨你,你给我滚!”
“宁丫头,我会滚,但你要跟我出去。”程梓杨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竟说不下去。从宁老太太去世到现在,他都没有哭,甚至连眼睛湿润都没有。
不是他不伤心,而是他太愧疚,愧疚得连他自己都恨自己,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为宁老太太的死伤心。
程梓杨努力回忆过去,他记起自己确实曾经醉过一次,是花有容送他回家。他很肯定,自己和花有容没有发生关系,但那裸照就是如山铁证。
他现在就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也没有用,宁老太太已经过世,他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向宁老太太解释,告诉她,他对宁语昕心是真挚的,身体是干净的。
他不想失去向宁语昕解释的机会,他要她平安无事,要她冷静下来,熬过这段伤痛之后,他自会给她交待。
只是,看到这房间熟悉的摆设,看到静静躺在床上已经成为尸体的宁老太太,看到已经近乎半疯半癫的宁语昕,程梓杨心如绞痛,生不如死。
“宁丫头,妈妈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程梓杨残忍的重复着这句话,是痛,真实的让人痛不欲生。
“啊!……不要说了!……”宁语昕抱着头大叫起来,她叫得语无伦次,就像在逃离森林深处一场大火的动物,从内心深处惊骇的恐惧,化成声音冲口而出。她的音贝高的刺耳,程梓杨的耳膜生生的疼痛,但他没有捂着耳朵,他在笑,一颗透明的泪,随着他的笑意,无声滑落。
突然,宁语昕冲了过来。程梓杨借着河面上破碎的月光,看到她手中拿着一把剪刀。闪闪亮亮,如闪电般从黑暗中蹿出来,如灵蛇舞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的扎进了程梓杨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