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多，天色漆黑一片，屋外是伸手不见五指。
孟超一家早就起了，在灯泡洒下的黄色灯光里忙碌了好一阵子。超妈把稍微放凉的煮鸡蛋塞到书包上层，问孟超：“想想还有什么忘的东西没有？”孟超摇头。
也是孟超第一次出远门，家里人比他还要紧张，尤其是超妈，恨不得什么都给孟超带上，孟超制止了几次无果，也就任由超妈往包里塞。
“再好好想想！别落了东西。”超妈还是不放心。孟超回道：“都带了，真有忘的倒时候去那边再买就好了。”“再买不得花钱，待外头可不能大手大脚的！你钱搁好了吗？路上注意点！”“嗯，搁好了！”对超妈的嘱咐，孟超都一一答应着。
“恁娘俩拾到好了吗？别误了车~”超爸进屋里来问道。超妈：“你车子弄好了？”超爸打趣道：“洋车子有什么好拾到的。”超妈没搭茬。超爸道：“收拾好了就走吧，这都快四点了，人家对说的四点半在大路上等，别让人家等咱。”
超妈急忙说道：“那赶紧把挂面吃了。”孟超脸色一苦，道：“我吃饱了！”超妈掀开盆上的锅盖一看，对超爸道：“还剩一碗多，你喝了吧！”“回来再喝，走！”超爸说了一声，就推着车子出了院门。
“拿着手电筒。”超妈追上来把手电筒递给孟超，不放心地嘱咐着，“天黑慢点骑！”
爷俩一前一后在自行车上坐着，手电的光线成束地指向车前四五米的地方，车子晃了两晃便在巷子里缓慢行远了。到了巷口一拐弯，光不见了，人也瞧不见了，超妈在门口站了一会才摸了把眼泪掩上院门回屋。
离村渐远，雾越来越重，爷俩身上裹上了一层小水珠。四周一片寂静，自行车运行的声音环绕身旁格外清晰。孟超听着超爸粗重的喘息声，道：“我骑吧？”超爸猛蹬了几下，道：“没事，你照亮就行。”
孟超抬头往上看，隐约能看到些树的枝干，心思不免一下回到了他自己小时候超爸带他去赶集：也是这条路，小孟超坐在自行车的横梁上，闭着双眼昂头枕在超爸胸前，感觉树荫下骑行那光影交替的变化，那种感觉很微妙，是不同于吃雪糕的美好……
此时孟超有些希望这条路能无限长，永远也不会到头。
不多时，爷俩赶到了省道上。车子停在一边，孟超往路的一头望去，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孟超叫超爸先回去，超爸哪里肯走。
马路上很长时间才有一辆车呼啸而过。
远远地出现了一个光点，然后光点和声音一起变大，在到身前一闪而过，这又是一辆货车。
等待让人心焦，过去了四五辆车都不是，超爸比孟超还不耐烦了起来。
又来了一辆，超爸道：“快看，这个是的吧？”“是客车，好像是的……不是!这车是去苏州的。”
客车开的不快，近前时先鸣了喇叭，跟前停了，车上探出一个脑袋来，喊道：“是去苏州的不？”爷俩回道：“不是！”“那是去哪的，捎你们一段！”超爸摆了摆手：“不顺路~”客车又慢悠悠地开走了。
又一辆货车呼啸而过。超爸问：“几点了？”“快四点五十了。”“下辆车要还不是，今天就先回家！”“嗯！”
一辆客车缓缓驶来，超爸问：“这辆是的呗？”“这辆……应该是的。”车子渐近，超爸往路中间走了几步冲车摇晃手臂示意。车到近前停下，问道：“是去SH的吧？”“哎！是！是！”超爸答应着，着急忙慌地帮孟超拿包。
售票员下车帮忙，超爸责问：“你们怎么才来，再晚一会我们就回去了。”没大包就两个手提包，孟超自己提到了车上。售票员递上一颗烟，回道：“这不是上大雾了么~叔，恁两个是一块的吧？”超爸推说不会抽烟，直言自己是来送人的。
孟超折回门口，道：“行了！爹，您先回去吧！”超爸：“到了先给家里打个电话！”“知道了！”
售票员帮孟超掸了掸身上的水珠，客套一句：“后面有位子，自己找个没人的坐就行！”超爸问道：“这么大的雾能行吗？”售票员笑道：“叔，你就放心吧，太阳一出来雾就散了。这条路我们跑多少趟了，熟！不敢说闭眼都能开，那也差不多。”
后面又来了一辆车，远远地按了声喇叭，客车鸣了一声回应。
售票员客气地冲超爸摆了摆手，车门缓缓关上，客车慢慢起步渐渐地消失在了夜色里。等到车灯在浓雾里再也看不见了，超爸拍了拍车座上的水汽，骑车回家了。
客车上，售票员收了票钱，问孟超：“兄弟，第一次出远门吧？”孟超一笑：“差不多，这是第二次去SH售票员也笑了笑，没有要深聊的意思，丢给孟超一句：“天还没亮，再睡会吧！”
车里的灯熄了，孟超半坐着，却没有丝毫睡意。
且说超爸回到家时，超妈正坐在桌前发呆，听到超爸叫她才回过神来，也拿了条毛巾帮超爸掸身上的水汽：“回来了，老大上车了？”“嗯，上车了。”超爸掀开锅盖，问道，“面条呢？”超妈忙站了起来道：“我喝了，都放凉了。你喝几碗？这会儿水也该烧开了。”
“你看着多下点，折腾一清早，我也饿了。”“好！”
超妈一阵忙乎，新煮了一锅面条。超爸早就拿着筷子等着了，超妈刚盛好一碗，见孟志起了，道：“面条刚下好，趁热吃一碗。”孟志摸了一把碗沿，道：“滚热，不吃了，上学快迟到了。”超爸出来刚要端，超妈打了他一筷子，道：“你再盛一碗，这碗给老二冷着。”
超爸撇了撇嘴，打趣道：“自已动手丰衣足食。”孟志匆匆洗漱完，就要推车走，超妈千万拦着让他把那碗面条吃了。
孟志着急忙惶地走了，小院里一下又安静了下来。超爸吃了一碗面条就放下了筷子，超妈道：“你就吃一碗啊？锅里还剩一碗，盛喝了它，要不还占着锅。”“你喝了吧。”超妈拿起碗盛了回来，往超爸面前一放，忍笑道：“你说的多下，锅里还有。”超爸看着碗里冒尖的面条，还是无奈苦笑地端了起来。
面条吃完了。超妈问：“你再去睡会？”超爸回道：“天都亮了，不睡了，你去歇会吧，忙乎一清清了。我去二哥家坐会儿。”
“人家这点也不知道起没起，你去揍什么？”超妈拦了超爸，没让他去。超爸坐在桌前没事，又盛了一碗汤喝。超妈问道：“你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前阵子有人来家里找，这昨天老大刚回来就说要去SH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超爸略沉吟，道：“我也不清楚，他不是自己说了嘛，去SH去给别人帮忙，那边生意太好忙不过来，他自己也不想去当兵。我觉得男孩子早点出去闯荡闯荡挺好的。”
超妈道：“不是你不想让他当兵把他支走的？当兵多好，吃国库粮！你看咱们庄上的文华，人家现在混的多好。咱家老大又不差，跟他二大爷学了一身本事，我觉得去当兵挺好的！”超爸笑道：“他现在有自己的想法了，牛不喝水咱也不能强按头不是？”“我就怕你捣鬼。”超妈说着收拾桌子，“喝完了吗？”超爸三两口喝完把碗交了，道：“我也得能做得了主啊？家里什么事我不都是跟你商量着来。”
超妈随即又自言自语地说：“去SH也好，先熟悉门路，到时候老二上完高中也有个奔头。”超爸摸了把嘴，道：“我去他二大爷家了？！”
超妈从厨房追出来几步，道：“哪有大早上去串门的？”超爸没理会，带上大门，声音从墙外传来：“我溜达溜达。”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果然，早上八九点钟雾就散了。客车一路南驰，只觉得水越来越多了，路两旁随处可见一个个的鱼塘。孟超一直没睡，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时至中午，客车下了高速，七拐八拐到了一个汽车旅店。“都下车，该吃饭的吃饭，上厕所的去上厕所。”售票员喊道，“快点的！车上不留人。”孟超随着人流下了车。
最后一个乘客下来后，司机把车门关了，跟售票员和一个押车的一起进了饭厅里屋吃饭去了。饭厅出来一帮人，在走廊前置了两张长桌，吆喝着让众人排队吃饭。
这时孟超身后有人拍了他的肩膀轻声说道：“看你像练家子，过会别犯犟，自己不讨好还连累人。”孟超听了一头雾水，眉头皱着就要问个明白，那人示意他不要多言。
孟超被人一点，也不难看出这店有问题。这一帮“招待”，个个满脸煞气不像好人。桌子三两下布置好了，上面放着几个大纸箱子。两个人站在桌前，五个人过来这边组织所有人排队，并把队伍从前到后地看守住了。大多数人都有些不明所以，稀里糊涂地排起了长龙。
此时孟超突然离开队伍往前走去，排他身后的那人想拦他已经晚了。
队伍靠前一个身形消瘦的汉子马上喝止孟超：“小子，干嘛去？”孟超脚步略缓：“哥，我快饿死了，能不能插个队啊？”，听他说完，那人笑道：“只对你破例！”原本离孟超最近的大汉适时吼道：“都别着急，够你们吃的！”孟超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排他后面的那人不停冲他使眼色。
“大哥，我看着小兄弟顺眼，先给他整一份。”之前跟孟超对话的汉子见孟超走到队伍前，便交代了一句。这边的大哥应着，然后问孟超：“吃点什么？”孟超问道：“有什么吃的？”大哥回道：“有方便面，火腿肠。”孟超问：“就这些？”大哥反问：“你想吃炒菜？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吃菜可贵！”“那算了。这两样多少钱？”大哥一笑：“便宜，碗面20，火腿肠10块！”
话音刚落，队伍一下哄闹起来，桌后的疤脸大汉吼道：“吵吵什么，闲便宜啊？”有人想尿遁，被边上的人拦了。大哥平静道：“有不想吃的，上这边另排一队！”说着指了指队伍左侧。
陆续有十来个人站了出来，多是青壮年，最后出来一个老大爷、老大娘带着个孩子，孟超先前站的位置有要出来的被排提醒孟超的那人拦住了。
待场面稍微安静，大哥对孟超道：“小兄弟，你来两碗够不够？”孟超道：“我晕车，两碗吃不了，一碗就行！”大哥爽快道：“好！方便面一碗，火腿肠一根。”边上疤脸拿好递了过来，大哥没接，道：“小兄弟是第一份生意，你想吃什么口味的自己挑！”孟超指着递过来的方便面道：“红烧牛肉的就行！”听孟超如此上道，大哥爽朗一笑。
孟超掏出零钱，问道：“大哥，能不能便宜点？”不料大哥很爽快地同意了：“火腿肠送你，只要面钱，20！”孟超神色一顿，抽了两张十块的递过去。大哥接了钱，一指身后，笑道：“那边有热水，免费的，随便喝。”
之前排在孟超身后的那个人一直紧张地观望形式发展，见孟超去泡面了，才松了一口气。右侧的队伍陆续上前买面，不时有些简短的对话传出来。
“能不能便宜点？”“好啊，卖你25一碗！掏钱！”
“我想吃红烧排骨的。”“想再要一碗？”“够了，够了，不要了！”
“你上哪去？”“我们一起的？”“一家子吃一碗能够吗？再给拿两碗！”……
另一队人或冷漠、或不屑、或忐忑地看着这边的队伍越来越短。最后一个人卖完时，孟超的面还没泡好，水不知道烧开没有不是很热。
这会儿几位汉子收缩了防守，把十来个人围了起来。老大娘把孩子搂紧了些。大哥开口道：“你们是看不上这些吃的啊？带他们去屋里吃好的！”几个汉子就要上来拉扯，老大爷道：“俺们也饿了，吃方便面，方便面好吃！”跟着也有几人附和着，要吃方便面。
大哥道：“好！一人一碗配根火腿肠。猴子，你收钱！”说完大哥竟然跟孟超打了声招呼进了里院去了。猴子帮疤脸派发方便面，不接的也没强求。发到老大爷那块，小孩子也给了一碗，老大爷忙从小孩手里夺回来递还回去道：“俺们吃两碗就够了！”猴子没接，道：“小孩不是人，他自己接了，你还想退？”两位老人也就没再多言语。
发完收钱。收第一个人时，猴子就怪叫一声道：“不对啊？”那人问：“怎么了？”猴子：“钱不够！”“30，正好啊？！”“不对，方便面是30没错，火腿肠钱没给我，20一根！”“不对，刚才不还20一碗吗？”猴子笑道：“20一碗的您看不上眼不是，这个还看不上，咱这还有更好的~”那人张了张嘴不再多辩，又补了20块。
接下来几人虽不情愿，但还是交钱了事。最后老大爷三人只拿出两张五十的票子，哀求道：“俺们就这些钱了，你看能不能照顾照顾，不行就退给你一碗。”猴子不耐烦道：“快点掏钱！你们今天不想走了啊？”“真没钱了！”
疤脸移步过来道：“没钱了是吧，让我翻翻。翻出来了都归我，翻不不出来我白送你吃。”老大爷和老大娘姿态扭捏，一看就是身上还有钱的模样，这时孟超来到跟前递了五十块，拦道：“哎~出门都有碰到个难处的时候，这五十我给垫了。”
疤脸斜瞅了孟超一眼，没说什么。猴子收了钱就放祖孙三人过去，三人自是向孟超道谢不提。这一波还剩下两人，一个青年，一个三十多岁。猴子晃了晃手里的碗面问道：“真不吃？”“就不吃，你能拿我怎么着？”
猴子微微一笑，吹着口哨摇头晃脑地走了。疤脸冲周围几人一使眼色，四人围将上来不顾反抗，把二人半架起来往里院拖。
“救命啊！杀人了！”青年呼喊道。另一人喊道：“还有没有王法了，信不信我告你们！”几位汉子也不言语，带着二人直奔里面去了，接着就听见一声铁门猛然关上的声音，然后就再也没有呼喊声传出来了。孟超拳头紧握了一下，还是又松开了。
孟超端起碗面吃了一口，面还有些发硬，水还勉强温热。他三两口吃完，四下观望了一会，其他人也陆续吃完了。
这时司机几个人走了出来。开了车门，售票员喊了一声：“可以上车了！”
听闻此言，吃完的面的都往车上涌来，甚至有些没吃完的也不吃了赶忙上车，老大爷三人端着三碗面也要上车，售票员拦道：“吃完再上！”他们仨就在车门前慌忙地吃面。
孟超上车一扫就发现方才站他后面的那人就坐在他斜后方的位置，这会见孟超落座一挪步坐到孟超后面的空座上，低声道：“要不是你替老大爷出钱，我还以为你跟他们是一伙的，玩仙人跳呢~”孟超不解：“什么仙人跳？”
“呃，就是仙人跳……我就是好奇你怎么没出手？”孟超一笑：“我又不傻，他们人多。”“哦~”那人若有所思地笑着又审视了孟超一番。
孟超想起了什么，问：“你怎么知道我是练武的？”那人笑道：“这点眼力我还是有的，练武的人形态跟普通人不一样！”“那里不一样？”“很多，比如像走路的姿势就不一样……”
俩人聊着，车下的老大爷他们吃完了，上车来四处寻找孟超的影子，找到后含笑点头示意了一下，才安坐了。不多时，单独“开小灶”的那两人也自己走过来了，客车鸣笛催促，二人还是不紧不慢地走，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
那人起身回座位：“我姓张，兄弟怎么称呼？”“孟超！”那人一点头坐下后欲言又止。小灶二人上了车，客车起步调头，三十多的前面坐了，青年径直往后走来。孟超看的真切，虽然青年的状态有点萎靡，但不像有伤的样子，衣裳也没脏乱，只是额头前的头发汗湿了一片，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手段，却是被得手的模样。
客车继续往南开，只是车上再没之前那般热闹，好似没了生机，异常安静。不时孟超能听见背后青年压抑的干呕声，不知怎么青年是晕车了吗？
客车上整个下午的时间都有些过分平静，太阳西下，乘客们好像有些缓过来了。不时听有人发问，快到SH了吧？答案差不多都是同一句，快了！
孟超也在猜测现在到了哪里。渐渐地路两旁开始出现了楼群，但没一会路两边又荒凉了，如此反复。天色变暗时，客车排队开到了船上，大人们给孩子介绍道：“这就是长江！过了江就是SH了。”
孟超往江面望去，可惜天色已暗看不太清楚。约莫半个钟头，上了岸又开了半个钟点，车停下了，售票员喊道：“到了，下车了！到SH了！”
孟超收拾好东西准备下车，就听见车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超子！孟超！”
车里车外一片混乱，听不出来是谁，孟超心中一喜，答应一声，拼命往前挤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