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娘把七姑娘的头从自己身边推开,抿唇一笑,“我因何要伤心?”
她端起手边的红釉刻花云龙纹梨式壶,往天青釉红斑小茶碗里倒了半碗碧绿的茶汤,自己啜了一口,目光追随着尤岫玉的身影看了一会儿,突然把那碗推到七姑娘跟前。
“很香啊,你要不要尝尝?”
“我才不要。”七姑娘原以为六姑娘见着身份比她高贵又漂亮的尤岫玉会大受打击呢,至少也要表现出她的不甘来罢。可是统统都没有,六姑娘照吃吃该喝喝,桌上的糕点团子接连着进了她的肚子,而且还吃得很香的样子。
这时一个十六七岁穿着铜绿色长褙子的丫头穿梭在花园子里,她的目光在众多人中仔细搜寻着,最后眼睛一亮,跑了过去。
“卿姑娘,我们姑娘让我来找你去呢!”
花园一角的六姑娘和七姑娘同时抬起头来,六姑娘一眼就认出来人,正是赵惠萱身边随身的丫头欣兰。
这欣兰见六姑娘只瞧着自己不动,不由伸手就拉上了她的胳膊,“一会子就要忙起来了,姑娘快随我来。”
六姑娘被拉住踉跄着走了几步,突然回首冲着七姑娘嘱咐道:“如果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你就坐在这儿等我回来,哪儿也不许乱跑。”
七姑娘歪了外嘴巴,鼻子里哼了哼,一脸的不领情。“姐姐快去罢,我也不好意思到处走不是?”
算你识相。
六姑娘便随着欣兰穿梭在人群中,有人认出了那欣兰,拉住她问:“你这丫头怎的在这儿?你们姑娘呢?”
欣兰忙堆起一脸的笑容道:“是方姑娘啊。我们姑娘还在房里挑衣裳呢,往日里便要折腾许久又何况是今日,您说对不对。”
那方姑娘笑着颔首,目光一偏才看到欣兰旁边的六姑娘,眼睛跟着就直了,忙拉了拉身旁人,一脸新奇道:“尤姐姐,你看这神仙似的妹妹往日我们怎未曾见过?”
六姑娘的心一提,尤岫玉已顺着那位方姑娘看向自己。她便也看向她,两人四目相对,尤岫玉微微地朝六姑娘点头致意,笑道:“你不认得她?我却怎么瞧着有几分眼熟呢……”
“哦?姐姐这么一说我也觉着了,”方袭瑶卷了卷帕子,突然灵光一闪,“哎呀,你不会是那个传闻中与河阳伯夫人十分相像的卿家六姑娘罢?”
传闻中?她原来是什么传说中的人物吗?
六姑娘有点尴尬,现在想来,她和河阳伯夫人长相相似是不足为奇的,只是外人不知其中缘故罢了。她微微颔首,一心只想着离去,谁知边上的人被方袭瑶这一声惊动都看过来,窃窃私语便骤然在人群中响了起来。
“怎么还敢出来啊?我若是她真要在家躲上个一年半载!”
“长得很不错嘛,倒真与河阳伯夫人极像的,那位夫人我是见过的。”
“……就是她呀,一脸狐媚样子,不过是个庶出,原本就配不上吴家少爷的。”
“……”
六姑娘只觉得瞬间无数道各异的眼光投射在自己身上,如芒刺一般,余光里瞥见七姑娘站起身朝这边看,她心下喊糟,七姑娘要是过来就更“热闹”了,还不知要被议论多久。
不论时代,八卦永远是人们孜孜不倦所乐于谈论的。这些贵族千金平日里安坐在家里,并不是就不关心外头事情的,现在六姑娘这个不久前被京里老百姓说烂了的女主角之一出现在她们眼前,如何能不惹人注目。
六姑娘皱了皱眉,匆匆对温温笑着的尤岫玉告罪道:“抱歉,我还有事。”说完就一脸淡然径自走出了那若有似无的包围圈,回头时七姑娘已重新在角落里坐好,神情却看不分明了。
而尤岫玉仍鹤立鸡群般站在人群里望着她,六姑娘觉得她就像一朵高贵不染纤尘的莲,对视久了,总有一两分的自卑感悄然涌上心间。
她又开始庆幸,她想凤嘉清定是没有见过这位尤小姐的,否则倘若她来日真給他做了妾室,那凤家还有她的立足之地吗?她不知道。
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因为这永远都不会成真了。
欣兰一脸惴惴地看着六姑娘,她看她从刚才起就一脸心事。并不知该如何劝慰,好在她们很快就到了赵惠萱的小院子。
六姑娘进了门,一眼便望见几株打着骨朵儿的粉色桃花,两旁花圃里点缀着各色的花朵,春意盎然。
欣兰带着她直接进了里屋,赵惠萱已经穿好今天要穿的衣服,一脸笑意盈盈看着走进门来的六姑娘。“你可算来了!”
六姑娘眼底惊艳的神色一掠而过。
因及笄礼算是礼节性的大场合,赵惠萱穿上了樱桃红弹墨侧金盏对襟形式的大袖褙子,外护袖镶锦绣,胸前垂挂玉色坠领,衣摆处有一二寸浅金色的绣边,下身是一条彩条裙,每条用一种颜色的色缎,各个色缎上绣满了花鸟纹饰,行动间熠熠生辉,灿然夺目,精美绝伦。
她看着衣裳不禁道:“好漂亮,打今儿起你便要随时准备被伯母许人了!”这本是打趣的话,赵惠萱却难得的露出了女孩儿家的娇态,她低头摸了摸衣摆,竟是一脸的欲说还休。
“怎么提前羞上了,”六姑娘抿唇笑话她,“到时候我来给你送嫁你再羞不迟。”
赵惠萱红着脸朝六姑娘扑过去,“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多日不见只当你是一心躲在家里呢,没想到你这张嘴还是这么坏。”
六姑娘吐了吐舌头,她怎么不是专心致志地在家里了,她都发霉了好吗。
却说赵惠萱遣退屋里伺候的丫头们,把门一关,一脸神秘地拉住六姑娘的手把她带到一边软塌上坐下。“我有个事儿,你知道你母亲近日在给你哥哥说亲不?”
六姑娘眨了眨眼,又眨了眨,才慢吞吞道:“有你什么事儿……我倒是听我屋里的王妈妈说了点儿,不过还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王妈妈在大太太院子里颇吃得开,各色婆子丫头都是相熟的,因而府里有点风吹草动六姑娘也不见得是最后才知晓的那个。
脑袋里“叮——”的一声,她食指颤阿颤地指着赵惠萱,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赵惠萱则一脸坦然地比着食指也指向自己鼻子,“嗯嗯”地点头,表示正如她所想。
这难道是缘分?的确,两家几年前因赵夫人給广平公府做过保山迎娶大姑娘,那时候就开始有了往来。现在霄三爷是探花郎出身,年纪轻轻,不管是前途还是钱途都比较无量。
赵家大小姐前些时候嫁给了誉亲王,想来赵惠萱若是嫁给霄三爷也不会辱没了她。两家因此有意结两姓之好也不足为奇。
六姑娘没有想太多,她也想不到更深层的地方去。
赵惠萱笑着支着下巴问六姑娘道:“你知道的,我还不曾见过你家哥哥,他——是怎样的人呀?”
诶?
六姑娘“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一笑赵惠萱脸就烧起来了。她就知道,任是神经粗大的赵惠萱,只要说起这个还能不扭捏的?
摆了摆手,六姑娘假作正经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你就是了。你问我可是问对人了,”她比着自己的脸,“我哥哥貌比潘安才过宋玉,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打住!”赵惠萱气呼呼抱胸看着一脸嬉笑状的六姑娘,“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正经,人家可是很认真的在问你!”
“我也答得可认真可认真了!”六姑娘挑眉,“你不信我?”
赵惠萱看了看六姑娘,泄气似的扁了扁嘴道:“那我就将信将疑好了……”
两人笑闹了一阵,赵夫人身边的丫头来叫赵惠萱到前院去,据说有事吩咐,赵惠萱便让身边另一个丫头送六姑娘回花园去。
走到半路上,那丫头不知怎么了,捂着肚子直叫疼,那脸狰狞的,不是吃了毒药就是吃坏了肚子。剩下的路六姑娘是识得的,她稍作犹豫便让那个丫头自己解决生理问题去了。
道路两旁梧桐树上嫩绿的芽尖尖探出了脑袋,放眼望去卉木萋萋,耳边仓庚喈喈,花香扑鼻,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美好和谐。
直到——
“啊哟!”六姑娘捂着后脑勺,一颗小石子咕咚咚滚到了一边,这情景似曾相识。她猛然回头,就看到不远处树荫间站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
她眯起眼睛,还没等她打量完那是谁,那人就向她跑了过来,一脸的笑容,白白的牙齿直晃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