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娘等自己喘匀了气,手一伸就把梳妆匣子最后一层抽屉抽开了,她面无表情地拿起那张凤嘉清临走前托付霄三爷給她的亲笔信函,出神地望着那两个字。
就在欢喜终于要出声的时候,突然看见六姑娘像是被手上的信纸张口咬了似的,一脸嫌恶地把它往熏笼里一扔,那纸张眨眼间便化为飞灰残烬。
“这,姑娘为何——?”她不自觉开口问道。分明是当宝贝似的存放着的,她还偷偷看到过姑娘偶尔会对着梳妆匣子发呆,可能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她那时唇角总微微的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就像在期待着什么。
“怎么了?”六姑娘兀自在桌边坐下,眼神飘飘忽忽了一会儿,突然蹙眉道:“好你个欢喜,没看到我已经冷得浑身打颤了嘛,还木头似得杵在这里作甚,我的姜茶呢?”
“哦哦,这就去端来!”欢喜被六姑娘这一吼也忘了自己那些遐想,直接去取姑娘一出门她就在炉子上煨着的姜汤。她走到门口正遇上慌慌张张的雪珠。
雪珠劈头就问道:“姑娘可是回来了?”
“回来是回来了,”欢喜压低了声音道:“就是整个人都怪怪的……老太太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姑娘一去回来之后就成了这般?”
这孩子没娘说来话长的事情雪珠一时也解释不清,只把最关键的透露給了欢喜,欢喜一听说话都结巴了,“怎……怎么会……这样?”
雪珠没空搭理欢喜,只嘱咐她暂且先不要透露出去,见欢喜点头她便风风火火跑进屋子,却见六姑娘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不知是要寻什么出来。
“姑娘找什么?让我来罢!”雪珠一脸紧张,一个箭步拦在她身前。
“你回来了啊,”六姑娘一脸闲话家常的表情,她揉了揉自己的腰,突而又满面埋怨地看着雪珠道:“你把姜片收哪儿了?我找了这半日了连个影子也没见着!”
除了脾气见涨,乍一看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雪珠索性把六姑娘往熏笼旁一拉,把她红通通的手往盖了熏笼的被子里一塞,这才道:“姑娘稍安勿躁,奴婢这就去取还不行。”
话音方落欢喜就端了一碗姜汤进来,六姑娘牛饮似得一口喝尽了,舔了舔唇又要了一碗,如此往复几遭欢喜瞧着不对劲不肯再端給她,六姑娘一想也罢,她此刻身上热气奔腾,恨不得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几件才好。
雪珠拿着装了参片的雕花锦盒递给六姑娘,看着她满头大汗的样子不禁嘴角抽搐,勉强笑道:“也好,出了汗把寒气都逼走了……”
六姑娘开了盒子取出一片薄参含在嘴里,吱唔道:“姜糖呢?姜糖也要!”
不多时雪珠又把姜糖拿了来,六姑娘这才心满意足,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暗自点了点头。
老太爷日前去了清虚观,如今在那里修养身心,外界的事情许是不知道的,他身体也不好,况且这大寒天的六姑娘也不愿意为了自己的事情打扰他,这样的话就只有二老爷了。只是二老爷十天半个月的不着家,回来了多半也是宿在外书房里……
如今却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她绝不要坐以待毙。妾室給凤家做小妾?下半辈子也继续仰人鼻息
六姑娘穿戴完毕,脖子上特意围上了紫貂围脖,手炉里也换上了新炭,袖子里还揣着姜糖参片,外罩雪狐披风,一切准备就绪,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嘴里含上姜糖,站在雪地里对着雪珠和欢喜用力挥了挥手,露出一抹元气十足令人安心的笑容。
这一刻,白净的脸孔衬着漫天飞雪,分外耀目。
雪珠看着那笑忽的红了眼眶,她背过身径直进了屋子。欢喜扁着嘴也跟了进去,六姑娘决定去仪门处等二老爷,明知道外面天寒地冻,而二老爷也只是可能会在今日被老太太叫回来,可姑娘仍旧坚持要去。
虽说穿的暖,可她真能受的住吗?
雪珠忍不住在窗棱间瞧了她一眼,她见六姑娘向屋子这边望了望便迈开大步朝着院门往外走,她走得很快,小小的身影转眼就不见了。
风无止境地吹着,手炉也慢慢的冷却了,六姑娘僵硬的手指抱着手炉,任凛冽的寒风夹着飞雪一寸寸凌迟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
即便之前准备工作做得充分,可还是敌不过这零下的温度,她在原地跳了跳,期以借此让冻得麻木的双脚能暖一点。
一个在仪门处偷偷瞧了一阵子的婆子一路上冲冲撞撞地跑进了二太太的正院,彼时二太太正惬意地端着暖茶坐在窗边赏雪看花,好不自在。
六姑娘的娘做妾,六姑娘也做妾,这真是近期以来唯一的好事情了,二太太想着想着竟心情愉悦地哼起了江南地区越剧的流行曲子来,看得周遭侍候的丫头们大眼瞪小眼的不明所以。
金妈妈拦住门边那邀功心切的老婆子喝道:“你个老东西慌慌张张地作甚,今儿好容易太太心情尚佳,没的被你败了兴致!”
“哎哟,是金妈妈呀,”那婆子一双鼠眼隔着金妈妈滴溜溜往屋里面探看,一边大声说道:“我来求见二太太的,奴婢有事儿禀报太太!”
这婆子不知是从哪里得了风声,知晓了凤家今日来的目的,如今又见六姑娘在仪门处久久不去,可不是在等今日将回府的二老爷么!
这样的事情先通知了二太太总是没错的,她们这种粗使婆子一年到头的也没个机会在主子们面前表现。今日得了这巧宗儿哪里能坐得住。
不一时粉碧掀了莲子探头看着金妈妈道:“怎的这样吵?太太让我出来瞧瞧。”
金妈妈正眼也不瞧那獐头鼠目的婆子,只努嘴道:“你就进去回,仪门边的张婆子来了,看看太太见是不见。”
那张婆子忙一脸迎奉地笑道:“劳烦姑娘了,老婆子我这可是有事关于那六姑娘的,您帮我好好说说。”
粉碧多瞅了她一眼回去給二太太说了,果然很快张婆子就被叫了进去。
屋子里暖意融融恍如春日,那张婆子舒适地抖了抖,先给二太太拜了拜。
二太太歪在榻上随口问道:“你有何事?若不是什么大事情——我可不饶你。”她故意瞪了瞪眼,不过心情十分之好。
那张婆子却实打实地唬了一跳,小心翼翼道:“……太太,奴婢瞧见六……六姑娘人在仪门边上,已经站了两个时辰有余了……看上去是在等人呢……”
“让她等!”
二太太突然咬牙切齿起来,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小桌上的茶盖儿都颤抖起来。金妈妈瞪了明显怔愣住的张婆子一眼,连拉带赶的把人拉出门去。
屋内二太太透过窗户看着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突然就冷笑了一声。她倒是想看看那丫头有什么能耐,这件事是老太太做的主,老爷即便有心推拒也不能忤逆老太太的。
“这样冷的天气,可别冻坏了才是。”二太太蓦地弯唇笑了,她笑六姑娘最该认命的时候却垂死挣扎,也笑她白费心机。
仪门前。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异常的慢,六姑娘想了很多,直到思维凝滞,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模糊起来。
“这副身子没这么娇弱罢……”六姑娘甩了甩头恢复清明,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背,冻得青白的手背上立马红了一块,短暂的疼痛让她整个人都为之一振,她又往嘴里塞了片参,随之一股热流顺着喉咙向身体各处延伸开来。
就在这个时候她终于看到茫茫飞雪之中走来几个人影,当先那个锦帽貂裘的男人不就是二老爷!六姑娘眼眶忽的就热了。
却说二老爷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便被来人抱住了腰,并且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泣之声。
这丝毫不夸张,如果六姑娘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能在二老爷见到老太太之前拿下他,那她还是直接回屋子去研究‘如何当好一个盛宠不衰的妾室’比较实在。
“爹爹!”六姑娘眼泪鼻涕一把地扑在二老爷胸前痛哭不止,惊得边上几个小厮目瞪口呆。
二老爷却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他错愕地呆了呆,然而忙碌一整日的他此刻疲惫的眉宇间却意外的溢满了怜惜。
他还没来得及询问,这时怀里的小可怜又哭起来,“爹爹,明儿不要做妾,不要不要……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