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时重时轻,间或夹杂着七姑娘嘤嘤的哭声。
六姑娘蓦地惊坐而起,皱眉不解地掀开窗幔向外望,只隐约能瞧见窗外远远的,亮着黄橙橙的微光。
因今儿是欢喜守夜,她听见里间六姑娘的声响,忙披了件衫子拿着烛台进去。
“姑娘被吵醒了?”她一边说一边把烛台在一旁的高几上放好,嘴里哈气连连,取了毛毯子給六姑娘裹在身上,这才抱怨地往窗外七姑娘的院子看,只见那边影影绰绰的人影子,似是不少人在走动。
“大半夜的也不让人安生,不知道又怎么了!呵呵,想来也没什么事的,哎呀姑娘快些睡罢,横竖不干咱们的事情!”欢喜说着有些急切地看着六姑娘,眼神里流露出她自己也没发现的同情之色。
七姑娘和吴家少爷暗通款曲的事儿满府里谁不知道,可怜她们姑娘还被蒙在鼓里,她们这些做丫头的又怎么能把这事情告诉她呢?
只盼着多瞒一时是一时,现下让姑娘早点睡了才是。
“喔……”六姑娘顺从地由欢喜把她身上的毛毯子拿掉,然后躺好了,被子也盖得暖暖的。
欢喜出去了,她闭着眼睛假寐了一会儿,还是靠着引枕坐起来,欢喜不经意流露出的类似于同情的眼神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七姑娘那边的响动直到近寅时才停了,六姑娘看到窗外黑漆漆的一片了,才重新在被子里歇下。她不好奇七姑娘那边发生了什么,只是愈加肯定了一件事——七姑娘女扮男装的事一定被人看见了,所以暴露了。
六姑娘像乌龟一样把脑袋往被子埋了埋,那就听天由命好了,既然卿家的女孩子名声已经被七姑娘糟践了,那她要是嫁不出去干脆日后就剪了头发到那庵里做姑子去,说不定还能有机会游历江湖见见外面的世界。
这是注定不平常的一日,六姑娘早起后咳嗽了几声,欢喜和雪珠又怜又疼地端茶递水,小心翼翼就怕六姑娘是知道了什么而想不开,倒把自己身子弄垮了。
六姑娘只装作什么都不知,和往常一样用过早饭就去二太太的正院給她请安,可没想到门边的婆子回说二太太一早就被老太太叫去了,她只好往回走,装着一脸纳闷的模样。雪珠见了不免稍稍放了心。
沿途上府里的丫头婆子们看六姑娘的眼色都是带着怜悯同情的,六姑娘虽心中了了可外表却不能表现出来。雪珠催道:“姑娘昨夜着了凉,现下又快入冬了,风大的很,咱们走快些罢,我已让欢喜准备了姜汤,姑娘一回去就可以用了。”
六姑娘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感动,她知道她们是怕她伤心难过,可她真的真的难过不起来,只是对七姑娘的胡为感到气愤罢了。她那么做不仅是害了自己,更让同为卿家姑娘的女孩子一同受累。
等回了芙蕖轩,欢喜一脸不自在地道:“姑娘,五姑娘来了……”
雪珠一听眉头就是一紧,她和欢喜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办法,难道要把五姑娘赶走吗,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屋子里的丫头都被遣了出去,五姑娘捧着温暖的茶盅,脸上罕见的带了愁容。六姑娘本以为她是来嘲笑她的,不过现在看来明显不是。
“……七妹妹也太过任性!”五姑娘原是想来笑话六姑娘到头一场空,白欢喜一场的,凭什么她能嫁给吴家嫡少爷她却无人问津!可她细想就僵住了,这根本不是六姑娘一个人的事情,甚至和卿府已出嫁的大姑娘二姑娘她们干系都不大了,直接倒霉的反而是她们这样还没出阁的姑娘。
“是啊,太任性了。”六姑娘随意呷了口茶,眼睫淡淡的垂下就不发表意见了。
五姑娘急道:“六妹妹你不生气?我若是你现下早闹过去了,妹妹你的婚约只怕不保呢!”
六姑娘蹙眉,一脸无奈地看向七姑娘的院子,叹了口气说道:“事已至此,我又有什么法子,闹过去又能如何。船到轿头自然直,咱们应该看开点啊。”要闹你自己闹去,何必来这里煽风点火。
五姑娘见六姑娘不吃这套,不由细细打量起她来。六姑娘的眼睑微微发青,想来昨儿没睡好,五姑娘心里就笑了,也不是完全不介意嘛,自己未婚夫被亲妹妹翘了墙角,这种事情……看来她只是门面功夫做的好而已。
想到这里五姑娘心里的气不觉就顺了很多,大家情况现在一样了,谁也不比谁强。
她对六姑娘一笑,起身要离去了,“那我先走了,听说六妹妹昨夜没睡好着了凉呢,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啊。姐姐就不打扰你了!”
六姑娘让门边的丫头送虚情假意的五姑娘出去,转身叫了雪珠欢喜进来。
两个丫头见她面色不善就知道她已经知道了,正想使出浑身解数来开导一番,六姑娘却一脸正色道:“雪珠你去老太太院里打听打听情况。”雪珠一怔,随即掀开软布帘出去了。
欢喜指了指自己,“姑娘,那我呢?我做什么?”
六姑娘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下,道:“你来剥瓜子给我吃。”
“……”
却说雪珠到了老太太的正和院,她在门边徘徊了几圈也不敢进去,正巧宝敏从花厅里出来眼尖看到她,宝敏心知她必是六姑娘派来的,心里也着实为六姑娘不平,就悄悄到了雪珠边上。
“你回去好生劝着你们家姑娘,我告诉你,”宝敏把雪珠往墙角拉了拉,小声道:“老太太亲自让龚妈妈去侯府給凤夫人送帖子,可人家愣是推说自己身子不适,这是什么道理我不说你也晓得,凤夫人是不会来了!”
堂堂侯府世子,怎么会娶这样名声有污的七姑娘?雪珠朝宝敏点头,表示自己懂她的意思。宝敏又道:“前头吴夫人也派人送来帖子,我看不多时就要到了——”
“宝敏姐姐?”院子里传来宝梳的声音。宝敏道:“我现在伺候着暂时离不开,回头再说!”
她说着跑回去,接过一个丫头手里的茶点对宝梳笑道:“去了趟净房,你歇着罢,今儿老太太脾气大,还是我进去好了。”
宝梳看着宝敏进了花厅,眼角正好瞄见雪珠背影,她狐疑地盯了一会儿,才认出那是六姑娘屋里的大丫头,不由叹了口气。可怜啊,这下怕是连个寻常人家的庶子也难攀上了,指不定要和五姑娘一起被远远嫁到京外去,还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呢。
花厅里静得连一根绣花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到声响,雪珠看了眼老太太冷凝的脸色,心里打了个突,还从没见老太太她有过这样的神态,恐怕是气狠了!
二太太忐忑不安地站在下首,头埋得低低的,一动也不敢动。大太太今儿连冷嘲热讽的心情都没有,她偷偷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老太太,跟着二太太一起垂着头,就怕殃及她这条池鱼。
做人媳妇的这辈子都得被婆母压上一头。
老太太越想越气,手上抓起茶盅就往二太太身上砸。“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你们这是要气死我?!”
二太太也不敢躲,生生被滚烫的茶水浇了一身,绀色的褙子上立马显出一块深深的茶渍,几滴水溅到她露在外面的手背上疼得她直呲牙,却不敢叫疼,好不狼狈。
大太太站在二太太旁边,眼睁睁看着老太太把那茶盅飞过来,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真是第一次见老太太这样动怒,以往再有什么事儿老太太她老人家也从来都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太太想着默默往边上移了移,就怕自己被老太太扔过来的东西误伤。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看着二太太道:“如今可好了,你也高兴了?!你还妄想把昀微嫁进凤家?她这样的姑娘今后谁家敢要?!”这话已十分明显,别说凤夫人如今摆明了不想和卿家议亲,就是京里别的官宦人家,难道在这样的事情之后还有人家要七姑娘不成?
二太太一听忍不住求道:“昀儿她只是一时迷了心窍,求老太太再请凤——啊!”一只花瓶甩在了她脚边上,冰玲咣啷地响,她吓得跳脚,话也说不下去。
老太太动了气,气喘吁吁,一根手指头伸出来直指着二太太道:“我这张老脸还不够你们丢的!”
凤夫人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何况凤家老夫人原就是不看好七姑娘的,即便凤夫人曾有心现在也无力了,这都是七姑娘自己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