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三爷习惯性地就想去揉揉妹妹的脑袋,手刚抬起就放下了,六姑娘如今已是个大姑娘,她说话行事,都有自己的意图了。
他就若有所思看着妹妹,清俊的面容不露一点心迹,“妹妹是觉着,哥哥薄待了你?”
六姑娘不置可否,倾身半跪在霄三爷身前,神色温柔地把那条长长的络子給他系好了,方抬头道:“从前怎样都可以不究,哥哥心里却要看清楚,”她想了很久,启唇道:“明儿才是哥哥至亲,是至亲。不是二太太,不是七妹妹,只是我。”
“就像从前第一次哥哥擅自带我回家,那是从没有过的温暖。姨娘不在了,只剩下我和哥哥,哥哥不知道明儿多么想依赖着你……哥哥不欠太太的,即使是养育的恩情,她当初不也是为了自己么?难道离了她哥哥便不能长大么?难道——”
直到她喋喋不休的唇瓣覆到了霄三爷胸口的衣襟,才发现自己被他轻轻地带进了怀里。就像是哄着孩子一般,他的手掌在她背脊上温温轻抚,冥冥中似有种治愈的力量,六姑娘抿起唇不再说话了。
一片绒绒的羽毛飘在了她心尖上,只余柔软的触感。
“哥哥发奋读书,夜以继日,除了为自己,亦是为你。”霄三爷的声音突然有几许凉凉的落寞。
他的身份从来都很尴尬,从来都站在一条细长狭窄的夹缝里左右为难。就当他懦弱罢,直到看到戚姨娘冰凉的身体躺在床上直到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必须作出抉择——才明白有些矛盾是不能被消解的。
只有真正在这个家能够站起来,挺直腰,才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万事都随着自己心意,才不会有遗憾。
“哥哥对不住明儿,对不住娘,一直因为我……让你们吃了很多苦头。”声音里是无法忽视的艰涩。
六姑娘抬起朦胧的泪眼吸了吸鼻子,就在霄三爷胸口捶了一拳,“那哥哥记着自己今日说的话,妹妹日后不管受了谁的气都来找哥哥出头,好不好呀?”
“都好。”霄三爷轻笑着在她鼻子上刮了刮,“就怕你越发的古灵精怪,没人敢欺负你。”
在外人面前六姑娘一直都是安静知礼的,霄三爷却看出她心间住着一头小野马,整日里在心田上狂奔不止。
汤老夫人寿辰这日,二太太带着七姑娘、六姑娘被一众婆子们簇拥着到了仪门,马车已经备好了。六姑娘独自一人坐到了后一辆,二太太和七姑娘一起坐在前头的马车里,七姑娘好容易等进了车厢就憋不住了,她气鼓鼓地看着二太太,不由地埋怨道:“娘怎么把她也带去,做什么要带上她呀!”
二太太何尝是自己愿意,不过是为了让霄三爷看到她对六姑娘的好,然这个中缘由她并不准备说与女儿。只板起脸训道:“六姑娘是你姐姐,满口她她她,不成个体统。管好你自己的嘴巴,少在席上给我惹祸娘就谢天谢地了。”
七姑娘扁嘴,撩着帘子偷偷摸摸朝街道上张望,后头六姑娘的马车里她也正挑着帘子,看了一会儿便靠在了车厢上小歇。
模模糊糊睡意正浓的时候,听得外面响起一阵马蹄声。
她揪着眉头很想骂骂咧咧几句,风此际适时地带起车帘一角,而她正半眯着眼睛,看到一袭宝蓝色的身影挥着马鞭策马而去。
鲜衣怒马的少年。那匆匆而过的侧面依稀是熟悉的轮廓。
卿家的马车在汤府正门前停下来,小厮放下小脚凳,六姑娘踩着脚蹬下来的时候看到二太太和七姑娘已经正在等着自己。
还好她们知道等自己,六姑娘快走了两步跟过去。回头看了雪珠一眼,虽说是没怎么出过门见识大场面,但关键时候雪珠总是拿的出手的,也不东张西望,很老实地跟在六姑娘身后。
汤家大爷的媳妇汤大奶奶在门口负责迎接客人,她看到马车上下来的二太太和七姑娘时便已笑着迎了上去,后又看到马车上下来的另一位姑娘,桃腮杏面的好惹眼,不由多看了几眼。
既然已经在外头了,不比家里,二太太当然是摆起了一副慈母的笑脸和汤大奶奶介绍六姑娘,她笑着道:“大奶奶不认识我这个女儿,这是我家的六姑娘。”
二太太平日里没少带着七姑娘出门,汤大奶奶自是熟悉七姑娘的,便也无需介绍。
汤大奶奶眼神就大方的落在六姑娘身上打量,见她穿了身水红色素面云纹的妆花褙子,颈上戴着赤金的项圈,下身是一条艾色的软银轻罗百合裙,边沿绣着好精巧一小簇白花,疏疏落落。再观其面颊,果真是人皮肤一白穿上红的衣裳更衬得面若桃花肤凝脂。
六姑娘就像没注意到汤大奶奶过于****的打量眼神,不疾不徐地給她见了礼,脸上自然也带着笑,腮边的小酒窝就露了出来。
汤大奶奶由衷地赞道:“夫人家的姑娘都是好俊俏的模样,将来不知谁家有这个福气呢!”
二太太就掩着嘴呵呵笑了起来。汤大奶奶这话既夸了六姑娘又转弯赞了七姑娘,二太太听在耳中自然无比受用。
汤大奶奶作为主人领着二太太、六姑娘和七姑娘往里边走,边走边闲聊两三句,等到了翠幄青绸轿前她就止了步,看着力壮婆子们抬起小轿子,眼神却不受控制又瞥了六姑娘一眼。
她心里就寻思,这位卿家的六姑娘看来在家里也是吃得开的,不然二太太也不会带她出来。她会这么想自然是猜到六姑娘是庶出了。却又觉得六姑娘的容貌顾盼间好生熟悉,似乎……与河阳伯夫人仿佛几分相像。心里就觉着有热闹瞧了,一个是三品官员家的小庶女,一个高高在上的伯爵夫人,又是那样心高气傲的脾气,不知看到这位六姑娘会是什么个态度?
汤大奶奶继续在前门引客,六姑娘已经坐着小轿子到了直接被抬到了此次宴会的荷花池边。扶着雪珠的手下来轿子,六姑娘不禁为眼前的莺声燕语有些动容。她被迫闷在家里当了几年的宅女,身边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人,如今一下子见着这么多少女少妇夫人奶奶的心里竟然升起一丝隐隐的兴奋。
二太太领着两个姑娘落座,雪珠和别他小姐的丫头们都被安排到了不远处的一座亭子里。六姑娘刚一坐下,就被鼻端弥漫着的各种脂粉香气熏得差点当场打出几个喷嚏,她只好从袖子里抽出帕子在鼻子前按了按,帕子上自带着她长熏的白檀香气,此刻闻了闻才舒服得多。
就有几位和二太太交好的夫人笑着看向了六姑娘,心里虽不情愿到了极点,二太太少不得还是要把六姑娘給席间几位夫人们介绍一番,完了还笑着道:“这孩子没怎么出过门,若是无意冲撞了你们可别计较啊。”
几位夫人一听看向六姑娘的目光就复杂了点。她们几个倒是知道二太太只生了七姑娘一个嫡女,只是又听闻卿家二房是有三个嫡女的,一个是大姑娘,嫁给了广平公府的白少爷,一个是七姑娘,现下这个六姑娘莫不就是那位二太太写在自己名下的孩子了?
这几个还是相熟的,别的不太熟悉的夫人们看向六姑娘却是火辣辣的眼神,六姑娘是在镇江的时候就被写进了族谱,到了京城后一直都是嫡女的身份,虽则是半调子的嫡出,却还是有很多人不知道她并不是二太太的亲闺女。
当然要是动了说亲事的心思就另当别论了,稍稍的一打听,六姑娘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
六姑娘心里其实是很不舒服的,二太太最后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分明就是想隐晦告诉人家,她上不得台面?
怎么就要在这时候说自己要冲撞了别人呢,这样的话这些夫人怎么会听不出来,细细想想就觉得二太太和她是不亲的,那么就知道她掺了水的身份了。呵呵,二太太她怎么不多提醒提醒自己的宝贝女儿?现代人拼爹,孰能知在古代内宅拼娘也很重要啊!
胎投的好就是嫡出了,运气背一点就托生在姨娘肚子里。
这时候汤老夫人道:“我看着夫人家的姑娘都是稳妥的,尤其生的好,”眼神仔细在六姑娘脸上打着转,突然就笑了出来,“众位快瞧瞧,可是我老眼昏花了,怎的粗粗一看竟觉得这丫头生的和馨乔怪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