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娘愣了半晌,嗫嚅着道:“可是,可是她是红着脸出去的……!”
他不再理睬她,目光望向门边。
突然门外响起敲门声,有个平板的声音道:“少爷,窃取兵符者已抓到,是不是带进来。”
凤嘉清听着从腰间摸出一块黄玉扔在书案上。
那是一块雕琢成虎形状的黄玉,只有一半虎身,六姑娘拿起来看了看,问道:“这个……是不是叫做虎符?”
“是。”凤嘉清似笑非笑望了眼六姑娘,对外道:“带进来。”
光线争先恐后涌进来,六姑娘还来不及品味他眼中的含义,下一秒却见莲子被捆绑着带了进来,她脸上倔强不屈的神情在看到六姑娘的一瞬间消失无踪。
被人强按着跪下,莲子一动不动的垂着头,像个僵硬的提线木偶。
几名身着灰色衣衫的侍从站在书房正中间,当先一人从中走出,手上托着一枚与六姑娘手中极为相仿的黄玉。
只见他一板一眼禀告道:“少爷,兵符果真为此婢子所窃。”
六姑娘凝着自己手上的虎符,再去看那一块,真伪立现。
凤嘉清身边的那半块虎符是真的,假的被人窃走了。而虎符的另一半在皇宫里,虎符是古代传达命令调兵遣将的凭证,通常皇上手上保留着一半,另一半托付在信任的人手中。
她几乎是立时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不敢置信,莲子怎么会这么做?她没有理由的啊!
“一定有什么误会,”六姑娘被烫了似的把那虎符放回书案上,再不看一眼,只凝着凤嘉清,颤声道:“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一定有什么误会……莲子要兵符做什么?你们,你们是抓错人了……!”
凤嘉清看着她,狭长的凤眸锁住她的眼睛,淡声道:“莲子要虎符或许没什么用处,可是,难道你不想要?”
“我不想要!”她丝毫犹豫也没有,在这种空前的信任危机下她只觉得疲累,怪不得他最近不理睬她,原来他早就在疑心自己了,所以才会做了假的虎符引莲子上钩。
她慢慢地在莲子身前蹲下,食指抬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莲子,你告诉我,是你么?”寒意爬着指尖一点一点漫进肌理,她一瞬不瞬望着她,几乎想要催眠自己,“你若说不是,我就信你。”
莲子的表情不再无所畏惧,她的手被捆住因而不能为她拭去眼中滴落的泪水,“夫人……我对不住你。”她说完忽然大声向着凤嘉清道:“这不关夫人的事,她什么也不知道,都是奴婢自作主张!
况且姑爷分明早就意识到了,早就把虎符换成了假的引我上钩,既然一切皆早料到,如今什么损失也没有,何必再纠缠于此!尽管处置奴婢一人便是!”
六姑娘脸上血色全无,就好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棍子,她昏昏沉沉站起身。
身后凤嘉清声音寒凉似冰,嗤道:“你说自作主张?却不知你是听谁的命作出这主张来。你们夫人,亦或是——卿府里的三爷?”
六姑娘浑身一震,低头看向莲子。莲子的表情刹那间几度变换,最终归于沉寂,“不是三爷,更不是夫人。奴婢现下只求一死,望成全。”
莲子自然不会供出幕后的指使者,然而六姑娘心里清楚,幕后那人……只能是霄三爷了。
她笑了笑,笑自己蠢,身边的人何时有了这样的心思自己却浑然不知。而霄三爷,他是什么时候把主意打到莲子身上的,雪珠她们还可信吗?
室内死一般的沉寂,半晌,凤嘉清缓声道:“拖下去,处理干净些。”
“是!”几个灰衣人得了指令立马提溜着莲子出去,莲子的脸色墙纸一样灰暗,还未死却已没了生气,脸上毫无恐惧的神色。
只是抬眼一路望着六姑娘,一方绢丝帕子从她身上掉出来,委顿在地面上。
六姑娘狠狠咬住下唇,盯住了那帕子,又见到莲子将要被处死,一时间只觉得人世交替得太快,隆隆向前中她已迷失方向。
书房的门重又合上,她拿手在脸上拍了拍,转身看着凤嘉清,眼里灰扑扑的没有神采。“其实……你知道么,事到如今你信不信我已经不重要了。
因你打从一开始就在戒备我,疑心我,如此,我真是什么也不敢指望。可是——还是忍不住想要向你解释……”她喉头噎住了一般,艰难道:“真的不是我,是哥哥,都是哥哥,是他做的不是我……”
她再也发不出声音,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幽咽声。
哥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是你向皇上求下的赐婚圣旨,为什么要让一切都变味了!?
她以为的幸福美满,她的快乐,欢笑,原来从来都建立在高空的浮云之上,风一吹便散得无迹可寻。
他其实见不得她泪眼朦胧的样子,周身遍布钝钝的痛感。只是他亦有他的无可奈何,他不能再待她好,至少眼下不能,他必须如此。
“你回去罢。”凤嘉清冷声道。
话毕,冷不防的,他喉头竟赫然一甜。
六姑娘的眼泪“吧嗒”一声顺着下巴落到脚下方砖上,而几滴深色血滴紧随着那滴湿润而下。她捂住嘴,迷蒙不清的视线中依稀见到凤嘉清呕出一口黑血。
那双狭长的凤目倏然放大,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他就那样看着她,几乎站立不稳。
“你怎么了?!”六姑娘惊惶地扶住他,可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渐渐滑落在地。
电光火石间六姑娘看向条案上的青花瓷酒壶,她拿起那酒壶,声音都在抖,“是因为这个……”
凤嘉清的气息已经不稳,他撑着最后一丝气力朝她喊道:“把酒壶藏起来,她们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听到没有!”
她却像失聪似的跌坐在他身前,恐惧地看着他口中不断吐出殷黑的血液,无措道:“你不会有事的,我……我去找太医!”说着就要爬起来,手腕却猝然被拽住。
“怎么了?”她回首,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你等等,我很快就回来……!”
“别动,”凤嘉清强自抓过她拿在手中的酒壶朝着半开的轩窗一掷,那酒壶霎时就落在了窗外半人高的草丛地里。
他抬起袖子在唇上抹了一把,五脏火烧一样灼痛,咽下喉头一口腥甜,吃力道:“你出去,就当……今日没有进来过……出去……!”
“呜呜……我不走,我不走……”她抱住凤嘉清嚎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怎么会要你的命……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细弱,身子陡然一僵,感觉到他的手轻轻地从自己的背上滑下去。双目盲了一样去探他的鼻息,脸又凑过去感受。
好一会儿,她眼底升起一抹光亮,用力抹掉眼中含着的泪水,待视线清明之后,迅速撞出了书房的门。
室内四角燃着高高的青玉铜灯,引着沉香,香气氤氲缠绵,鬼魅似的绕住了众人。
四五个眉头紧锁的太医站在床榻前,悉悉索索地交头接耳,半晌,均摇头表示无可奈何。此事连皇上也惊动,几个时辰内派了几拨人前来探问。
太医摇头,别人犹可,凤老夫人、凤夫人一听这话,当下里便昏昏欲倒,一旁的几个丫头赶忙着来扶,一时乱成一团。
六姑娘揪着袖子站在床边,看到凤嘉清脸色发紫,嘴唇泛白,这么明显的中毒症状。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在眼前流逝却奈何不得。
“太医,我夫君他……还有多久……?”她侧身询问,声音虽发着颤,脸色却平静得诡异。
几个太医又是一阵讨论,后一个年迈蓄着大白胡子的太医回道:“夫人节哀,这——最多不过明日午时。此毒毒性凶猛,闻所未闻。老夫与众位同僚商议之下,决定先开几味药,望能暂时抑制住毒性流窜至心脉,却也不过能拖一时是一时了……”
凤夫人忽对六姑娘道:“你随我来。”话毕径自走了出去。
六姑娘恋恋地看了一眼床铺上的人,转身又瞥了眼几个尚在讨论中的庸医,低头快步跟了出去。
凤夫人等候在隔壁的耳房里,冷冷看着六姑娘走进门,劈头便问道:“我问你,当时就你和泉之在书房里,怎么偏偏是他中毒,而非你?”
她的目光像蛇盘绕住她,眼中森寒一片,看一眼便有如坠冰窟之感。
在这样洞悉一切的视线下,六姑娘张了张口,脸色白得纸一样,就在凤夫人将要下结论时,她突而清晰地开口道:“我也不清楚,许是……”她想到凤嘉清晕倒前的嘱咐,况且她绝不能让凤夫人坐实这件事和她相关,绝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