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蒋琉白很好,在她心目中他真的非常的好。
“表哥,”六姑娘露出一抹笑容,腮边浅浅的梨涡浮动,仰头与他道:“你是表哥,在明儿心目中是和三哥哥一样的存在。试问……我怎么能嫁給自己的亲哥哥呢?”
握住她肩头的手一寸一寸松弛开来,他其实早就知道的。
不论她用什么借口,他只想听她拒绝一次。她拒绝一次,他才好放手不是么。“好,我知道了。”蒋琉白低语道。
这时房门突兀地重重一响,霄三爷出现在门边,六姑娘视线稍移,就看见了脸色阴沉的凤嘉清。她后知后觉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凤嘉清已冷哼了一声,转身大步而去。
六姑娘纳纳地看着,心道这实在不是他一贯的风格,即便他和蒋琉白独处一室惹人误会,可他难道就这样走了?他就这样走了?
蒋琉白看了看六姑娘,嘴唇动了动,“需要我去解释么?”
“不用,”六姑娘蹙了蹙眉,提醒他道:“你不是要走了么,那请赶快。”
这是在逐客了。
他最后看她一眼,朝霄三爷点了点头,径自走出书房,顺手带上了门。
“哥哥,你老实答我,是不是瞒着我什么?”她走到霄三爷身前仰脸看他,这个他长久以来信任依赖的人。
木棱窗户发出“啪嗒啪嗒”的微响,是风吹过。
“明儿,你该和你的夫君一同回去。”霄三爷轻声说着,踱至窗边关上了窗户。室内便愈加黯淡。返身看着她道:“而不是在这里,用质问的语气来逼问自己的哥哥。”
六姑娘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急速下坠,她握紧五指,倏然又松开,眉山目水间凝着不化的坚持。“这么说,果真是有事在瞒着我了,对不对?”
她穿越以来一直活得不够肆意,现在她以为她的人生有了新的起点,难道她错了?
自那日入宫谢恩回来她便在想,那时皇后娘娘话语间的意有所指,似乎一切都有了一个模糊的雏形。
经验告诉人们,当一切都太过顺利,内里往往潜藏着危机。然而她刻意去忽略。
赐婚,成亲,恩爱,相守……
她在凤嘉清面前讨巧卖乖,刻意逢迎凤家大小,她努力维系经营自己的幸福生活,即使只才两三天,她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了。
“你希望我瞒着你什么?”他伸手揩去她脸上源源不断汹涌而下的泪水,眼神幽黯。“嫁给凤嘉清,嫁给表哥,这正是明儿内心所求。哥哥虽一直照顾你不周,如今却不会害你。”
六姑娘咯咯咯一笑,凤嘉清转身的侧影水中月影般在她眼前晃动,眼神寂寥如同看着城郊荒冢,她吸了吸鼻子,移动间头上金步摇发出泠泠的冷响。
“哥哥,让我猜一猜。会否,从一开始你便是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她看见他霍然放大的双眸,语意停滞,内心更多的不是为自己而感伤,反是不解霄三爷因何如此。“哥哥家世清白,年少有为,前程似锦,得蒙圣上器重……而誉亲王敢有反心,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历朝历代不臣之心者皆有之,最终有几个是好下场?退一万步,他便是荣登九五,万万人之上,他朝一将功成万骨枯,哥哥……你看不清么?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你们看重凤家权势,说到底更是高看了我。凤家虽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用得好,是一张大网。可凤嘉清他不是那样的人,哥哥也瞧见了,他方才就那样离开了,头也不曾回转半下。明儿不知道是不是哥哥与他说了什么,想来……谈崩了罢。”
她一字一句恍若掷地有声,字字珠玑。让人惊觉原来这张从来都天真灿然的笑靥下竟掩藏着洞悉一切的玲珑心。
“明儿,”霄三爷无力地拥住她单薄的身躯,感情上更像是溺水者抓住水面上的浮木,涩声道:“哥哥从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更不希望你为我做什么。很多事情三言两语你不会懂,我亦不愿多做解释。但你最后说的很对。他并不答应。”
他轻轻拍着她微微颤抖的背脊,温和在她耳边道:“好好跟他解释罢,这条路哥哥不会带着你走,你也无需在意。记住,他若果真珍重你,爱护你,便不会轻疑于你。”
至于今后,霄三爷想他若有意外,即便卿家满门覆灭,而六姑娘已嫁入凤家,受其庇护将不受牵连。这是他想到的最好的,保她万全的主意。
“疑心你的人,也不值得你为他伤神。是哥哥亏欠你,倘或到了那一步,明儿,保护好自己。”
六姑娘怔了怔,头埋在他胸前,流出的泪水瞬间便没进他棉棉的衣襟里。“哥哥想的真是长远,怎么,不叫我为你游说凤嘉清么?
置我于如今这样两难的境地,凭什么说出好像很关心我的话,凭什么这么说?!为什么不能放弃,皇上他,他一定是器重哥哥的,誉亲王这样的乱臣贼子!——哥哥,还不晚,若你能提其首级献与圣上,那,那我们——”
她激烈的言辞在他的眸光中渐渐隐去。
“你不懂,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早已经没有了退路。
不只是他,就连卿家二老爷,众多曾经拥立誉亲王的人,当年眼睁睁看着皇位易主的人……所谓执念不过如此。
来时是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回去时却是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马车里。
马车走在街市上,熙来攘往人群不息。
六姑娘靠坐在车厢内的软垫子上,眼神空洞地望住车角晃动的长长的穗子,她想凤嘉清是要误会她了,这时候她更是不能提及霄三爷的事情。
他一定以为她是一直知道的,就像个有阴谋的处心积虑的大骗子。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六姑娘坐正了身子,她相信他,只要她找个适当的时机向他解释清楚,他绝不会忍心不理她的。
只是想法落实后,她不敢去猜测誉亲王最终成功与否,她所见之誉亲王分明是一个风轻云淡的人,他又到底在执着着什么?
要这样多的人陪他冒险,一场豪赌,赌注是身家性命。
输了便是一辈子,祭上无数条染血的魂。
可因霄三爷牵涉其中,谋逆是大罪,她能眼睁睁看着他‘不成功便成仁’吗?只是她分明清楚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期盼她在乎的人不要出事。
她不可能去求凤嘉清什么,她有这个立场,没这个资格。况她若去说叫他帮助霄三爷,那现下她盘算的解释也就可以省却了。
温暖的春风透过车帘子飘进来,她的视线不禁朝着车帘外的街道看过去。京师繁华自不必说,但见酒楼林立,人头攒动,偶尔还能瞧见身挂长剑的江湖人士三三两两行走着,那是另一个世界。
突然她的目光定在一处,即使马车驰过了那里她眼前仿若还是那个画面。不会看错的!
一定她,经过多少年她都认得出来她!
“停车!”六姑娘急道,一掀车帘径直跳下马车,车夫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见车厢里已是空空。
飞扬的裙裾昭示了她此刻意外的惊喜,“宝妹儿!”
六姑娘不可置信地站在她身前,伸手握住那个满脸惊骇粗布衣裙的女人,“是我,你认不出来?是我呀,我是明儿,月子村,宝福哥哥,你,我,你记起来了吗?”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直到她和她一样露出欣喜的表情,因激动而声音颤抖,“明,明儿,竟然是你……”她看到六姑娘身着华丽衣裙,头上绾着发髻,不由道:“你成亲了?”
六姑娘本想笑,笑容偏偏卡在脸上,不上不下的叫人不知她是什么意思,顿了顿,才说道:“是啊,十分幸福的归宿。”
他心里有我,我心里亦是有他的。
车夫赶着马车过来,局促不安地望向站在路边的三少奶奶。
六姑娘不由分说把宝妹儿拉上马车,车夫暗自松了一口气,凤嘉清虽是一人提前走的,却在离开时仔细嘱咐了,定要把少奶奶安然无恙送回府里,少一根汗毛也不能。
车厢里,宝妹儿拘谨地坐着,她从没坐过如此豪华精美的马车,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微微地观察着。六姑娘把小几上的糕点盘子推到她跟前儿,笑着道:“饿了罢?你先吃一点,我再问你发生了什么。”宝妹儿衣衫褴褛,鬓发松散,一看就是遭遇了什么大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