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了年底,2007年的春节放假,我没有买票挤火车回N城,而是选择留在了北京。
小遥听闻我不回家,立马表示要过来和我一起过年,因为她也不打算回去。我知道,她去年带老苏回家被她妈妈赶出家门一事仍然是她解不开的心结。
我在电话里哈哈一笑。“来吧,又到了我们俩相依为命的时刻。”大年二十九,我在劲松的巴士站接小遥。这丫头拎了一个硕大的行李箱,从大巴上艰难地走了下来。我目瞪口呆。“你不是过来和我一起过年吗,怎么搞得跟大迁徙似的?”
小遥将行李箱往地上一放,立马挽住我的胳膊,谄媚地说:“明欢,我无家可归了,你收留我吧。”我嘴一撇说:“在我这里短期蹭吃蹭喝蹭住可以,长期的,我不答应。”
小遥笑嘻嘻地说:“放心吧,就短期住一阵子。”回到出租屋,姚小遥放下行李,往我的床上一躺,长长地舒了口气。“你这小窝不错,比先前咱俩住的地下室强多了。”“快交代,你和老苏怎么了?”我交叉着胳膊,站在那里严肃地看着她。
小遥嘟着嘴,漫不经心地说:“老苏这老男人这会儿跟我闹分手,你说好笑不好笑?”
我惊讶地“啊”了一声。小遥接着说:“他压力大,闹中年危机,我还是能够理解的。不过在我这里吃干抹净了就要甩我,我可不能让他如意。”我瞅着她。“仔细说来听听。”“我妈不是一直不同意我和老苏在一起吗,老苏一开始还挺坚持的,可他的亲朋好友也一致强烈反对。渐渐地,他就开始动摇了,总觉得我俩的年龄问题是不可逾越的鸿沟,怕我以后嫌弃他,不会和他长久。你不知道他和我在一起有多自卑。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去逛街买衣服,导购以为他是我爸,就说了句‘你女儿很漂亮’,他听到后就心情特别不好,回到家就拼命照镜子,问我是不是很老,后来就再也不愿意陪我逛街了。”小遥娓娓道来。
我问:“那你自己怎么想的,你打算和他白头偕老吗?”“我真没想那么远,以后的事谁知道。”小遥的眼神很迷茫。我笑着说:“你看,你自己都不能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怎么能够让老苏相信你会一直不离不弃,直到陪他到老,为他送终?”
小遥说:“所以他就开始钻死胡同,死活不愿意和我一起过了,非要和我分手,说放我自由,还给我卡里打了十万块的分手费。”
我两眼放光,惊叫道:“十万块!老苏可真慷慨,我看他也不像有钱人的样子。十万块可是我等一年半载的工资,他对你可真舍得。”
小遥眉飞色舞地说:“是,他从不吝啬对我好。老苏也并非什么有钱人,他就一外企的技术人员,能有什么钱,这些也是他压箱底的钱了。再说,我是为了贪他这十万块才和他在一起的吗?那他也太小看我了。”我咂咂嘴。“听你这口气,老苏要和你分手,你似乎一点儿也不伤心嘛,好像吃定了他似的。”小遥嘻嘻一笑,说:“我和老苏呀,就是前世的冤家,这辈子谁也离不开谁。”
我叹了口气说:“好吧,希望你俩真是欢喜冤家,而不是苦命鸳鸯。”
守岁夜,我和小遥看完春晚,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定睛看着窗外盛大的烟火。此刻的北京城,礼花四起,经久不息。
我感叹道:“在北京过年的感觉真不好。”小遥没有说话,她眼眶红红的。我轻声问:“你也想家了吧?”小遥点了点头,说:“外头好热闹,感觉全世界都在狂欢,而我们却孤单着。这种滋味真不好受。”我微笑着看她。“你觉得孤单,是因为你心中有思念。”小遥反问我:“难道你没有?”
我笑了笑没说话。呵,我怎么会没有。就在刚刚,看春晚的间隙,我用手机写了又删,删了又写,编了一条长长的短信,却最终没有发送出去。
小遥盯着我。“沈明欢,总不见你谈恋爱,难道你想孤单一辈子吗?”
我苦笑着说:“小遥,谁不想在如花似玉的年纪找个人轰轰烈烈地恋一场?可是你知道,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总是这样,我爱的人不爱我,爱我的人我不爱,而命中注定和我相爱的那个人,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他没有出现之前,我就只能一直孤独,不管我处于何处,不管身边有些什么人,不管在做些什么事,我总是孤独的。这份孤独,有时候很令人无能为力。”
小遥叹了口气,说:“那是因为你从来不够勇敢,你害怕伤害,所以从不轻易将心打开。”
我有些怅然。“或许吧。”说着翻身下床,从冰箱里找出一瓶珍藏多时的干红,当着姚小遥的面打开,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感怀地说,“想想人这一生,追名夺利好累,爱一个人也好累,终其一生不知道为谁辛苦为谁劳碌。如果豪情犹在,不如对酒当歌,在爱人的怀里醉生梦死一场!可惜啊,此刻我仍然是孤家寡人一个。”
小遥一跃而起,怨声道:“就顾着你自己喝着酒抒着情,也不算我一份。”
“想得美。”我连忙抱起酒瓶就跑。
两人喝掉了一整瓶红酒,然后美美的一觉睡到了旧历的2007年。大年初一的早晨,朦胧中我听到手机铃响,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一个未知来电。是谁呢?我迷惑地接起,夏俊森的声音温和地传来。“新年快乐!”我连忙起床,拿起手机跑阳台去接。“新年快乐,夏叔,在哪里过年呢?”
夏俊森说:“我陪辛蓝出来度假,这会儿在巴黎呢。”
我有些恍惚。“你可是越跑越远了。”夏俊森说:“你呢,这会儿在N城的家里了吧?”我转头见小遥仍然窝在被子里熟睡,便压低了嗓音。“我在北京。”夏俊森很惊讶地问:“你怎么没回家过年?”“因为没抢到火车票。”我红着脸,找了个借口。夏俊森责怪道:“哎呀,你这丫头,买不到票也不跟我说,我可以给你订机票的。”我只得老实招来。“其实最大的原因,是我妈今年逼婚逼得紧,非让我过年回家相亲。所以,我才不愿意回去。”夏俊森爽朗一笑,说:“原来是这样。”我说:“什么年代了,还相亲,多别扭啊。”夏俊森笑着说:“相亲有什么不好?你年纪也不小了,父母操心是正常的。”
我嘟囔道:“我一直以为夏叔很开明,原来你思想也这么老派。我才刚到二十五岁,还不想这么着急把自己嫁出去。”
夏俊森说:“是不用急,好女不愁嫁。”我转念想起夏俊宇的事,小心翼翼地问他:“对了夏叔,上回你没生我的气吧?”夏俊森说:“怎么会呢,是俊宇不懂事,不能怪你。俊宇在北京给我惹了不少麻烦,工作的事被他搅和得一团糟不说,他还时常和辛蓝闹别扭,那阵子我被他气得够戗。”
我说:“俊宇有时候确实挺令人操心的,不过他本质不坏,只是不太成熟而已。”
夏俊森接着说:“那天我心情本来就焦躁,去广州谈项目没谈好,回到北京,随行的朋友又在机场把重要的行李给丢了,那会儿正着急呢,接到你电话,一听到俊宇打架,我就再也忍不住了。我的脾气也太暴躁了,实在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的。”
我心中释然。“没事,我理解的。”夏俊森叹了口气,说:“人啊,良好的情绪管理真的是一辈子的功课。没办法,你夏叔我,一直是一个情商不太高的人。”“人非圣贤,谁没有一点脾气呢。”我连忙宽慰他。夏俊森说:“我对自己的要求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可要做到这点实在太难。”“你已经做到了,至少对身边人是这样。”我想到了他对辛蓝的好。这时我听到电话那边有一个欢快的女声传来。“俊森,快,帮我在这里拍张照。”是辛蓝。夏俊森连忙和我说再见,然后挂断了电话。我默默叹了口气。
呵,夏俊森,自从有了辛蓝,你终是与我渐行渐远,已经逐渐淡出我的生活了。
姚小遥说得没错,她和老苏,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破五那天,有人敲门,我透过防盗门往外瞅,只见门外站着一脸颓然的老苏。他眼睛里布满血丝,十分恳切地说:“我是来接小遥回家的。”
我开了门,让老苏在客厅等。小遥却躲在房间不出来,冷声说:“我不回去。”
我低声说:“你这又是闹哪一出?打电话把老苏叫过来,又不跟人家走。你耍着他玩儿哪?”
小遥故意提高音量,让客厅的老苏听见。“让我回去也不是不可以,除非他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许和我提分手了。”“好,我……我答应你。”良久,老苏嘶哑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姚小遥像只兔子一样飞奔出去,一头扎进了老苏的怀里。见他俩和好如初,我深感欣慰。小遥情路坎坷,最终遇上老苏这位良人,也算是她的福分。
假期结束后工作进入正轨,徐曼丽已经和某出版社洽谈妥当,正式决定出版自己的图书,而我就是那个幕后的代笔者。
这一天出版社的策划编辑小刘过来找徐曼丽商谈图书的内容,他帮徐曼丽量身定做了好几个出版计划,第一本书是服装搭配,第二本书是美食推荐,第三本书是时尚旅游……如果合作顺利的话,往后会有第四本、第五本书陆续推出。
徐曼丽问我:“你有信心帮我写好吗?”我点了点头说:“应该没问题。我先前所做的时尚消费类杂志,就有不少这方面的栏目内容。虽然我是负责人物专题这块,但对其他栏目也是耳濡目染,算是积累了经验。”
徐曼丽赞许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头对小刘说:“以后沈编辑写完的稿子可以直接发给你过目,到时你尽管提修改意见。”
小刘给了我一张名片,嘱咐我稿子写完一个章节,便发到他的邮箱,他看后再提意见,说完就起身告辞。
徐曼丽叫住了他,说:“小刘你等一下。”然后从抽屉里找出一个精美的礼品袋,塞到了他的手里。“这是上回我从法国带回来的迪奥男士香水,你拿回去用。图书的事情,劳烦你费心了。”
小刘推辞了几下,然后笑容满面地收下。
等小刘一走,我便回到了自己的工位,开始思量怎么着手写这个稿子。说实话,虽然我对徐曼丽打了保票说能写好,但我知道自己心里也没底,一切还得小马过河般摸索着写。
这时我听到莫姐在外头接电话,是活动商在邀请徐曼丽站台,莫姐在为徐曼丽讨价还价。“李先生,你要知道现在徐曼丽已经不止你出的这个身价了,她是国际名模,又在电视台做主持人,现在马上就要出书当作家了……对,徐曼丽一直内外兼修,是一个美貌与智慧并重的艺人……行,那就按照你说的这个价位来……”
我不觉哑然失笑。莫姐说得对,徐曼丽果真是一个美貌与智慧并重的艺人。一本图书或许赚不了多少钱,但出书之后的明星效应所带来的经济价值,绝对不止一点半点。这就好比中秋佳节所卖的月饼,同样的馅儿,换上一个精美的礼品包装,价格就暴涨了好几倍。这也就是为何会有女明星极力把自己包装成才女的原因了。
花了一个礼拜时间,我查阅了各种服装品牌的资料,然后开始奋力敲键盘写稿子。等到了周五这天,我写了两个样章出来,发给了策划编辑一份,同样的也发给了徐曼丽一份。
到了周一,徐曼丽来到公司,直接走到了我的办公桌边,她手里拿着的,正是我发给她的那份样章,她已经打印在A4纸上。徐曼丽坐在我的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轻声说:“你这稿子大致上写得不错,是按照这样的格式来。不过……”她伸手指了指其中的一段。“这段文字写得不好,完全不是我要的风格。我觉得太……”她想了想,从嘴里蹦出一个词:俗气,她说,“对,就是太俗气了。”
说完,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嘉人》,然后翻到时装大片的那个栏目,指了指那段导语说:“我想要这个效果的。你按照这个写吧。”
我瞅了一眼,暗笑:不就是要各种空洞华丽辞藻的堆砌嘛,这个好办。
我微笑着对徐曼丽说:“没问题,徐总。”过了几天,策划编辑小刘又过来商讨图书的内容,小刘对我说:
“你的稿子写得不错,但对于读者来说,太过于有距离感。你可以调整下思路,把文章写得更有亲和力一些,譬如多用第一人称去写这本书。”
徐曼丽听了立马说:“对,小沈,你写这本书的时候,你就把自己想象成我,然后以‘我’的角度去写。”
我笑着说:“我明白怎么写了。”徐曼丽接着说:“这样吧,以后我去参加某些活动的时候,你跟着我去,这样你也可以跟着见识一下,对你的写作也有帮助。”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小刘说:“沈编辑,这本书你争取四月中旬写完,到时正好赶上五月的书市,我也好做推广。”我向他承诺:“应该没问题,我会尽力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