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耀三年的冬天,各地灾情都已过去,国泰民安,天下太平。朝中政务很大一部分都压在了长风肩上,他整日穿梭于内阁、各部和皇宫之间,还要严防锦夜一党的打压。我几次在内阁见他,都感觉他消瘦清矍,神情严肃,只有在看到我时,才会散发出美玉一样柔和的光芒。
然和安定是短暂的。龙耀四年除夕刚过,北部战事爆发,龙耀北境是延绵的雪屏山,山虽不高,却常年积雪,成为天然的屏障。雪屏山北面是图真国。图真是游牧民族,两国本来数十年相安无事。但是自从图真国阿齐勒登上帝位后,图真国在其铁血统治下日益强大,不时越过雪屏山骚扰龙耀北部边境。
如今,他们已经不满足小打小闹地抢东西,今冬以二十万铁骑越过雪屏山,大举攻进龙耀国,在龙耀北部境内燃起战火。一时边境的百姓生灵涂炭,家园尽毁。图真铁骑骁勇善战,迅速占领了龙耀北方的几座城池,烧杀抢夺,无恶不作。并大言不惭地让龙耀割地,让出北部五个城池,龙耀皇帝要面北称臣,以白银一百万两作为岁贡,否则就要一路难下,直捣龙耀国都。
八百里加急战报传来,朝中紧急议政。一部分的朝臣主和,龙耀向来重文轻武,兵力不足,不如破财免灾;另一部分主战,要誓死捍卫龙耀江山,不让寸土寸金。两派人争得不可开交。
这****与锦夜刚进内阁,就见一干朝廷重臣噤若寒蝉,大气儿都不敢出,地上扔着一个被撕碎的奏折,锦夜皱眉问,“出了什么事儿?”
谢翼亭战战兢兢地说:“刚才摄政王来议政,见到主和割地赔银的奏折,盛怒下将奏折撕得粉碎扔在地上。并说,哪一个再敢说想跟图真议和求降,便以通敌叛国论处。”
谢翼亭紧张地等着锦夜的指示。锦夜低头沉默片刻,沉声问道:“写奏折的为何人?”
“回锦大将军,是钦天监监正阮怀章,说昨夜观天象,见北方天狼星占据天宫主位,天狼星属邪煞星,主大凶,我朝不宜出征,否则战事必败,因而肯奏朝廷与图真议和。”
锦夜秀眉一蹙,拧着眉头吩咐道:“将阮怀章斩首示众,曝尸三日。”
谢翼亭哆嗦了一下,小声提醒道:“这阮怀章是锦大将军门生。再者刚过新年,皇上大赦天下,不宜处斩朝廷命官。”
锦夜面无表情,冷冷吐出几个字,“妖言惑众,扰乱民心,当杀!”
锦夜冰冷的眼珠扫过众人,“再有议和求降者,当如摄政王所言以通敌叛国论处,凌迟处死,株连九族。”
乾元四年初,龙耀与图真交战。国难当头,锦夜和长风放下个人恩怨,第一次联手。虽然二人很少直接碰面,但是两派人马已不再形同水火,互相倾轧。大敌当前,唯有万众一心方能抵御外敌,保护家园。
朝廷派抚远将军带兵三十万赴北方作战,两个月后,战报传来,我军大败。三十万大军只余十余万,退守惠州。图真铁骑一路南下,前锋铁骑已打到距离京都不足八百里的地方,一时间,朝中一片恐慌,京都百姓也人心惶惶,纷纷舍家弃业,举家南迁。
龙耀向来以仁政治国,国力鼎盛,却兵力不足,虽然近年图真屡犯龙耀北境,朝中已意识到兵力的重要性,早在长风监国之初就致力于征兵选将,充盈武力。但千兵易得,良将难求,精通兵法,又有威望的将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一得而就的。如今朝中已派不出德高望重的将军。
风雨飘摇之际,摄政王沐长风于朝堂上请战,亲自挂帅出征,并立下军令状,不击退图真,誓不回朝。
乾元四月初二,在长风任摄政王将满一年之际,他带领二十万大军,北上迎战。出征之日,皇上亲自在龙华门外为大军送行。
二十万的铁甲将士,整齐肃穆,在阳光下闪着带着寒意的光芒。一面黑色滚金边的帅旗,在风中猎猎飘扬,上面是笔画苍劲的一个大大的“沐”字。
长风身穿银色铠甲,腰悬主帅佩剑,单膝跪于皇上面前。皇上亲奉一碗水酒,“朕以此酒祝我天朝大军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长风接过酒碗,朗声道:“臣弟定不负皇上重望!”
言罢仰头一饮而尽,随手将空的酒碗抛于肩后,酒碗应声落地,摔得粉碎。长风起身上马,犹如天将下凡,银色铠甲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他抽出佩剑,高举过头,闪着寒芒的剑尖直指天空。
“出发!”
随着他一声断喝,胯下披甲战马仰头咆嘶,怒蹄狂奔。身后的铁甲将士随之而动,声势浩大,如黑色的浪潮。
我立于夹道欢呼的百姓之后,远远的看着长风银白色的身影。他策马从我面前一晃而过,却在电光火石见捕捉到我的双眸。只此一眼,天翻地覆,海枯石烂。
几天前,我在内阁得知他于朝堂上自请出征,震惊之余,向锦夜谎称我不舒服,要回府休息。出了内阁,骑上悍马一路飞驰,径直到了兵部,我也不理会锦夜的侍卫尾随其后,反正他们进不去兵部大门,只能守在外面。
兵部大堂里,长风正在点将备兵。我顾不得刘一寿他们诧异的目光,差不多是扑到他的怀中。他惊讶于我的到来,却也开心得像个孩子,赶忙遣走了屋里的大臣。
待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的时候,他急急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用上好的羊脂玉雕成的匣子,献宝似的给我,红着脸轻声道:“送你的生辰贺礼,我一直带在身上,却没有机会给你。不想今日终于得偿心愿。”
我接过玉盒,一阵心酸。我和他之间明明相爱,却连单独见一面都是如此艰难。锦盒上还带着他的体温。距我的生日整整四个月了,他将给我的礼物就这样揣在怀中四个月。
我慌忙低头掩住眼中泪意,轻轻打开匣子,匣子中是比指甲大不了多少的两排棋子,一色的玻璃底翡翠雕成,碧绿温润,散发着莹莹碧色的光芒,似笼着一层薄雾。竟然是一副象棋,打开的匣子翻过来就是一副棋盘,上面还刻着楚河汉界。
我抬头看他,见他微垂着眼帘,神色带着几分期盼,几分紧张,似乎忐忑不安,“我自己刻的字,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我用力地点点头,差不多要喜极而泣,“喜欢,我喜欢,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他抬起眼来看我,星眸熠熠,光采焕然。玉样的脸颊,微弯的唇角看得我一阵意乱情迷,忍不住将头凑上去……正想干点儿什么,这个煞风景的忽然一把拉住我,神色焦虑“快回去吧,让锦夜知道你来找我,又要难为你了。”
我泄气地顿住,不解风情啊!他出征在即,我哪里还顾得其他,我就是抱着他不肯撒手。
他叹息着,每次心跳,每次呼吸都诉说着他的爱恋和担忧,“我不在时,你自已一定要当心。”
我乖巧地点头,“锦夜不曾苛待我,你放心。再说你不在,他没的可变,不会为难我的。”
“上锦夜喜怒无常,捉摸不定,即便他平日待你还好,但长风担心,他还是会伤害你。”他顿了一下,愁绪涌上眉头,“三年的时间太长,虽然他答应保你平安,但长风信不过他。国难当头,长风只能暂将儿女私情放一放。等我回来再从长计议。”
我点头应下。长风依旧不放心,揉揉我的头发,嘱咐道:“如果锦夜为难你,你就去找风云堡的西门兄(啊?都西门‘兄’了?难不成真拜了把子?)求援。”
我撅撅嘴,“我才不找西门庆华呢,他那种人,把我卖了,我还替他数钱呢!”
长风哑然失笑,“西门兄外表洒脱不羁,确是个值得信赖的人。长风跟他畅谈几次,便觉他心胸宽广,睿智风趣,处世圆滑而不失原则。况且上次你生辰那日,也让长风看到他是个襟怀坦荡的君子,长风不在时,也只有他能帮到你。”
我只能又点点头,那个狐狸男,不知给长风灌了什么迷魂汤了,我怎么没看出他襟怀坦荡,值得信赖呢?一个时常变身的锦夜就够我头大的,我还再惹西门庆华那个腹黑狐狸去?
长风看看外面的天色,叹了口气,“时辰不早了,快走吧。”
我意识到分离在即,这一别少则几月,多则几年,更何况战场上杀戮血腥,生死难料,我忍不住一把抱紧了他,“长风,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他抚着我的长发,在我耳边坚定地说:“若溪,我答应你,我一定活着回来!”
他温柔而笃定的目光让我目眩神迷。我知道,这种时候,我不能拖累他,让他为我担心。虽然我惧怕与他分离,惧怕他所面临的刀枪箭雨,但是我强忍着不让自己落下泪来。
我抓住他的胳膊,不让他乱动。踮起脚尖,将唇轻轻印在他的唇上,他浑身颤抖了一下,略带茫然与羞涩的神情实在是可爱。我不舍地离开他的唇,看着他的眼睛郑重说道:“我要将你给我的誓言封在你的口中,你不可以对我食言。”
他看着我点点头,在下一秒钟俯下头吻住了我。仿佛一股电流流过我的全身,让我浑身酥软得站立不稳,抬手勾住他修长的脖颈。他的唇如此柔软而甜蜜,带着兰花的芬芳,让我忍不住一尝再尝,与他在唇齿间抵死缠绵……时间仿佛停驻,天地为之变色,我们跌入巨大的漩涡之中,无法自拔……
此刻站在人群后,我看着他从我面前象一道银色的闪电飞驰而过,渐行渐远。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滑落我的脸颊。透过泪光,他的银甲在春日的阳光下耀成一个耀眼的光点。他亲手雕刻的棋子在我的怀中紧贴着我的肌/肤,他让我等他回来的誓言犹萦绕耳边,他唇上的热度依旧炙烤着我的心肺。我在心中默念,“长风,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