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晚后,锦夜没有再提对食之事。有了他的默许,转天一早,我就凭着那块玄铁令牌,进到了凤仪宫。将皇上的情景和嘱托细细地说给江映雪。为了怕她担忧,我只将江家的事儿避重就轻地说了些,告诉她,江贺之确已收监,但还未定罪。江映雪冰雪聪明,如何不晓得其中利害,但让人钦佩的是,她并未点破,只默然不语地接受了我的一番说辞。
临走的时候,江映雪手书了一封信让我交给皇上。
我成了唯一能够自由进出凤仪宫的人,每日奔波在凤仪宫,尚元殿,慈安宫几处,尽心竭力地做着邮差、传话人外加运输小队长。太皇太后和皇上给江映雪的一应补品、衣物都是我肩扛手拎到凤仪宫的。
虽然我仍然觉得自己象一个临阵脱逃的逃兵那么尴尬,但是倚竹她们已经谅解了我,拉着我的手抹眼泪,“溪儿,是我们误会你了。没有你委曲求全,假意投靠锦大将军,皇后娘娘跟外头哪能通上话,又哪有这些个补品吃食。”
将我说得跟打入敌人内部的地下党似的(说句废话,《潜伏》中的余则成是我的偶像,我做梦都想当翠平),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也是机缘巧合,阴差阳错。溪儿不能跟皇后娘娘和凤仪宫的宫人们同甘共苦,仅能为娘娘略尽绵薄之力。只盼着凤仪宫能够早日解了幽禁,皇后娘娘能顺利生下小皇子。”
几日后的黄昏,锦夜来到宫中,坐在内务府的院子里饮酒,我手执酒壶,在一边伺候着。他不说话,我更是象锯了嘴儿地葫芦,不敢言语,生怕他又提起让我做他对食一事,只小心翼翼地将他的酒盏注满。院落里静悄悄的,只见天边的晚霞染红了云朵。
掌灯时分,长风走进了内务府,白衣卷起风尘,几日不见,他看上去心力交瘁,眉头紧锁,满面焦虑。
锦夜并未看他,白皙的手指把玩着手中的碧玉酒盏,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端清王倒酒。”锦夜忽然出声唤我,声音中带着诱/人的柔媚,目光也在在满院红纱宫灯的映衬下浮起一层迷雾。
长风与我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地与锦夜隔桌而坐。我赶紧将一只酒杯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手执酒壶,绯红的酒液象天边的彩霞落入他的酒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冽醇美的酒香,熏人欲醉。
锦夜笑意盈盈地端起酒杯,“王爷尝尝,这可是今年西域新进贡的葡萄酒,叫做‘胭脂醉’。”
长风没有去碰那杯酒。锦夜也不十分劝,自顾自地饮下一杯,举手以红袖轻轻拭去唇角的酒液,笑语道:“听闻王爷这几日一直奔走忙碌,想救江家于水火。我劝王爷还是省省气力吧!现如今朝中谁不是明哲保身,隔岸观火,躲还躲不及呢。即便有几个不知死活的言官想助王爷一臂之力,那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罢了。”
他说着扫了我一眼,我赶忙上前注满他的酒盏,他复又一笑,“怎么王爷不接着纠集江氏一党的余孽跟我作对了呢?走投无路地跑到这里找我来了,既然来了,就说些我爱听的求我,难不成还让我求你开口不成?”
长风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暗哑,好似几日没进水米一般艰难开口,“江氏一门无辜受难,还望锦大将军饶过他们上下百口人的性命。”
锦夜笑得更欢畅了,“‘无辜’?对呀,无辜又如何呢?江贺之不是总说我‘阉党当道,祸乱朝纲’吗?今日我还他个‘奸臣谋逆,篡夺皇位’的罪名,也是礼尚往来。若不是当日朝堂之上,你替江映雪开脱,只怕此时,她已在监牢之中了。你坏了我将江家一网打尽的好事,我还没向你兴师问罪呢,你倒自己找上门来,替江家求情。”
他站起身,举着自己的那杯酒走到长风跟前,将酒递到长风的嘴边。长风略一偏头,酒洒了出来,落在他的白衣上,星星点点似淡红色的泪滴。
锦夜脸色一寒,浮现出怒气,扬手将杯中剩下的酒都泼在长风脸上。事出突然,我不由“啊”地一声惊呼出来,胆战心惊地看着绯红的酒液顺着他秀挺的眉毛滴落下来。心疼他的受辱,却又无可奈何。
锦夜凑上前去,抬起手臂用衣袖轻拭着长风的脸。红色的衣袖抚过长风的额头、眉毛、面颊、嘴唇……细致而温柔。长风木然坐着,一动不动。
锦夜柔声道:“你也不好好想想,人家已经对你网开一面了。江家是诛九族的罪名,若认真算起来,江贺之是你的表姨丈,你也是脱不了干系的。是我跟刑部说,你是亲王,与江氏一族没有勾结,刑部才没有调查你。你不值了我的情,向我言谢也就罢了,却还跑过来求我放过他们。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会贸然出手,既然出手了,又怎么会给他们翻身的机会?”
长风面无表情地问他,“要如何你才肯放过江家?”
锦夜笑靥如花,轻启朱唇,“我若说,是要你死呢?”
“好!”长风沉声道,没有丝毫的犹豫。我心一沉,恨不得拦他。却不敢说话给他再惹麻烦,只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锦夜怔了一下,没有料到长风如此爽快,失神问道:“为了江映雪,你不惜去死吗?”他仰头望着天空初升的明月,苦笑了一下,喃喃道:“虽然你愿意用你的命来换江映雪的,可我还是舍不得你死。”
锦夜回过头来一眨不眨地看着长风,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眷恋和凄迷,“我要你活着记住我,刻骨铭心,永不忘却。”
他又轻快地笑了起来,让人疑惑刚才他脸上的哀戚跟本不曾出现过,好似他一直是如此开心一样。“这些日子,你奔走劳碌,是不是心中一直惦念江映雪?担心她身陷囹圄,受到苦楚,想及早救她出来?”
长风如木塑泥胎般坐在椅子上,却因锦夜的话语而脸色发白。
“你真的这么放不下她吗?”锦夜斜睨着凤目看他,一脸洞悉一切,成竹在胸的笑容。他绕到长风身后,俯在他的肩膀上,漆黑的秀发象瀑布一样倾泻到长风身上。
锦夜伸出右手,越过长风的肩膀按放在长风的左胸上,一脸的陶醉,似在感受长风的心跳。长风条件反射地想要惊跳起来,却被锦夜压住肩膀,动弹不得。
“这里,痛吗?”锦夜的唇凑到长风耳边轻声地问,温柔如落在爱人心田的羽毛,接着柔声道:“你以为这就是痛了吗?”
他的神色瞬间恶毒起来,带着快意的狠辣,“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彻心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