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铿锵有力,号角悠远绵长。作为主将的韩晃无所畏惧,勇往直前,同时将士卒们已经低落到极点的士气重新振奋起来。划桨手们不顾疲乏酸软,将体内最后一点能量硬生生挤出,全部注入极速滑动的桨板。而船上的其余水手也没闲着,他们把投石机、弩床、石弹等一切累赘统统丢下海,充分减轻载重以提高船速。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今天能获胜,那这些东西还可以从敌人那里缴获过来,如果失败,那将会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则留着这些身外之物也是无用。
在众人齐心协力地拼搏下,叛军后队的近三十艘战舰竟然奇迹般冲破火海,一拥而上直杀入晋军船队当中,就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扎入对方的阵势中心。而晋军原先为了发挥远射兵器的作用,排列的是疏散阵型,如今发现突然生变,却来不及围追堵截,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循着空档透体而入,堪堪杀到了己方旗舰之旁。
看到敌人舰只越冲越近,桓温依然表情恬淡,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等到敌船进入一定距离之内,他猛然摇动令旗,大叫一声:“扬灰!”
早已枕戈待旦的晋军立刻将船上储备的白石灰一袋袋打开,再用铲子铲起向敌船上撒去,西北风将石灰吹得沸沸扬扬,漫天而落,好似飘扬的大雪。叛军船上立刻随之尘灰弥漫,好似轻烟薄雾,但那不是沁人心脾的檀香,而是要人命的毒粉。石灰钻入人的眼睛、鼻孔、耳朵中,令人目不见物,呼吸不得,浑身憋得要爆开。有人想出言喊叫,刚一张嘴,一大口石灰倒灌进来,呛得人涕泪交流,有人甚至咳出了血。一时间,大家东摇西摆,乱作一团。
“别理会他们下三滥的手段,跟老子冲啊!”韩晃丢下鼓槌,用湿毛巾捂住口鼻,又从兵器架上拔出一柄锋利的横刀(魏晋时代,长剑已成装饰,在战场上无甚作用),从指挥台上跳将下来,对着部下们振臂呼号:“放下接舷跳板,跟着某家冲过去,夺取敌舰,杀了贼将桓温,这仗就赢定了。”
此刻双方的船只经过穿梭靠拢,已经快要挨在了一起。叛军士兵们纷纷仿效主将的方法,用刀剑割下袍服一角,唾液拌湿后掩住嘴巴鼻子,随后将接舷板抬了出来,用对面的一角勾住对方船舷,然后沿着通道悍不畏死地冲上了敌船。晋军也不甘示弱,纷纷拿起刀枪,也一窝蜂似地冲出来,双方变水战为陆战,在甲板上殊死搏斗,人人都舍生忘死,谁也不肯退缩一步。
叛军源源不断地通过接舷桥冲向敌舰,而无数晋兵就像蚂蚁般从船舱中和甲板下涌了出来,疾如旋风地冲上前同奔过来的叛军绞杀成一团,双方犹如激流涌动、碧海潮生,毫无花巧地横冲直撞,溅起一片片璀璨的浪花。战士的呐喊声,兵器碰撞声,伤员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叛军已成困兽,没有退路,不成功便成仁,因此比平日里凶狠十倍百倍。而晋军也是屹然不惧,宁愿粉身碎骨,也要死不旋踵,因为他们知道,桓温的军法督战队比敌人更加残暴,死于敌人之手,家属还有抚恤,死于自己人之手,不但白死,家属还要获罪,是以宁死也不后退。
“桓温,你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躲在哪?”韩晃势若疯虎,挥刀剁翻一名晋兵小校,鲜血溅了他满头满脸。但他顾不得擦拭,依旧冲着敌楼上的指挥高台戟指怒骂:“你个缩头乌龟快点滚出来,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出来与某家痛快地大战一场。”
蓦然间,韩晃的瞳孔迅速收缩起来,眸子中一抹寒光闪烁如电。他的对面,出现了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但并非桓温,而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后生,体魄雄健,手持一柄长柄长刃足有一人高的朴刀,拦在去路之上,双目炯然发光,虎视眈眈瞪地视着自己。
“小娃娃,老夫刀下不斩无名之辈,报上你的名号。”韩晃将横刀向前一递,血淋淋的刀尖倏然一指,傲然喝叫道。
对面那人却恭敬地一拱手:“老将军好,在下姓丁名晓武,字方雷。在下与老将军本无仇怨,但既然答应了驸马都尉,就要忠人之事,况且在下还需要一份战功来请求朝廷帮助,请老将军勿怪。”
“废话少说!沙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用不着惺惺作态。”一句话讲完之后,韩晃当即虎吼一声,震得整个敌楼都跟着瑟瑟颤抖起来。吼声落地之后,他那粗壮的身形已经冲到丁晓武近前,就像饿虎扑食一般,手中横刀对准敌人的天灵盖兜头劈下。
丁晓武挥动朴刀,硬生生接了他一招,“砰”金铁交鸣之声倏然大作。两人均是膂力强大,一击弹开之后,分别往两个方向后退了一步,两臂均是隐隐作痛,不禁各自刮目相看。
“老头,没想到你人虽老了,力气倒还不..”丁晓武话还未说完,那韩晃却已抡着横刀再次扑了上来。
丁晓武慌忙扬起战刀,再次合身扑上,雪亮的兵器划破天空,发出尖锐的呼啸声。看到韩晃的横刀对着自己的脖子堪堪斜斩过来,他只顾把刀身往左边一摆,护住身体要害,却哪里知道对方使的是一记虚招,当下迅速变位,刀尖对准丁晓武的肚腹,闪电般直刺过去。
这一刀要是扎实了,丁晓武非得被开膛剖腹不可。此时他发觉上当,赶紧抽刀想要招架,却已经来不及了,眼看那寒星闪烁的刀尖已经触到了自己腰际间的扎甲,只要再向前伸一寸便可戳刺而入,不料危急关头,一抹白光忽然从旁斜剌剌直贯而出,径自刺向韩晃的面门。韩晃大惊失色,不得不抽刀回救,从而让丁晓武侥幸地躲过了一劫。
丁晓武出了一身冷汗,侧头望去,只见一个婀娜匀称的身影闪身护在了自己跟前,黑衣黑袍,脸上黑布蒙面,正是那侠女浣溪夫人。
“多谢夫人搭救之恩。”丁晓武欣喜地连声道谢。
“想不到你看上去体壮如牛,武艺却是如此之差。”浣溪眼神中露出诧异的光芒,接着略带不屑地摇摇头,“以后把这三脚猫的把戏练练熟再上战场,即便要当拼命三郎,也得有两把刷子才行。”
“是,是,夫人教训的对。”丁晓武点头哈腰地说道,忽然面色一变,急叫道:“夫人当心!”说罢,抡起朴刀迅速舞动,向前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