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枝江县县衙内院,县令熊阔海设宴为高长恭一行人接风洗尘。
高长恭没有推辞,若是推辞,一来显得自己不近人情,二来也正好看看这枝江县的官吏。凭后世的经验,在酒桌上只要保持清醒,是最能看出一个人是刻意的逢迎拍马,趋承献媚,亦或是稍借酒兴,展示自己的文采等等。
只可惜,高长恭没见到借酒吟诗的才子,而是一群阿谀奉承之辈。唯独那县令还颇为矜持,高长恭不免对他高看一眼。不过高长恭也不急着下结论,等明日看完那帮文士的辩论,再来琢磨这枝江县的官吏。
席间众人敬酒,高长恭都是浅尝即止。熊阔海看高长恭没有太多表露,更是小心翼翼,怕众人呱噪惹得高长恭不高兴,在请示过高长恭之后,便遣散了众人。而枝江县的一众官吏,见上官无意多谈,也都没有腆着脸去攀谈。
人散酒歇之后,一夜无事。第二日,那十来个文士早早的便来到县衙门前,而且每人还有不少相熟之人前来捧场。路人见着众人相聚,多数也前来凑个热闹,景象着实比昨日的情景好了很多。
当先一人开声说道:“众位、众位,众位且先听在下一言。在下乃城东许世斌,昨日我等幸蒙高人指点,颇得内中精要。今日我等来此,力陈时弊,述民疾苦。昨日我等所言,皆为书中之言,没有切中要害。今日便先由在下开始,若有不足之处,还望众位指正。”说罢,这许世斌便作一揖,开始陈言:“现今是十月中旬,已入深秋,今年幸得天佑,我枝江秋汛已平安度过,眼下所虑之事,当为过冬。如今荆州易主,枝江方定,虽然有赖县令念及百姓,降了大齐,只是大战方休,而过冬则需去荒郊野外伐木取材,难免不会出现流匪。所以在下认为,由县衙出面组织众位乡亲一起出去伐木取材,到时候我们人多,声势*隆,流匪必不敢有所为。”众人听过之后,深觉有理,于是纷纷响应。而其他的文士,眼见风头被这许世斌抢去了,于是便有人不甘落后,马上站出来说道:“许兄一番高论,确实是为民所虑。不过许兄所言,秋汛已然平安度过,在下却是不敢苟同。”许世斌当即作一揖,说道:“哦,不知仁兄有何高见,还请赐教。”
这人还作一揖说道:“在下钱友信,许兄想是一心在家读圣贤书,却不知,我枝江地势由西北向东南倾斜,西北多丘陵,间有山冲畈地,东南属平原,湖泊密布。因东南属平原,所以良田多在东南,而东南地势过低,且湖泊密布,故年年梅雨开始,我枝江良田或多或少都又损失,所以在下认为,应当趁此秋汛方休,冬日未到之时,兴修水利,免得冬日土硬,不便动工。”围观众人,听得此言,纷纷点头称赞。
而周围文士亦是称道不绝,有了许世斌和钱友信的开头,众人也开始畅所欲言,谈及时弊。众人不觉,已是日上当空,周围围观之人亦是听得津津有味。待到午时,熊阔海遣人来请高长恭前去用餐,高长恭见到熊阔海,让熊阔海另作吃食,送与县衙门口的文士。
熊阔海当即派人去办,并吩咐到周围围观之人,也要送一份粥饼。
待到下午,高长恭见他们辩论差不多了,便让熊阔海去主持结束。熊阔海出现后,众人纷纷行礼,熊阔海示意众人免礼,说道:“本官昔日名为梁臣,实则为周属。然,周国苛刻,漫怠我枝江多年,每与齐国交战,我荆州、枝江之民赋役甚重,这也是本官当初降齐之缘由。现今兰陵王受命建荆州道,天幸垂怜,兰陵王仁心爱民,请得圣旨,减赋降税,让我荆州、枝江之民得以休养生息。而兰陵王为了简拔人才,特下令命文人士子力陈时弊,众位今日一天也都看在眼里,众位士子所言,直击要害,有些情况本官也难免失察,现如今,方得要领。好了,本官也不多说了,现在本官按今日发言之顺序点名,众位觉得此人所言有理,便站于本官左手一侧,若是不敢苟同,便站于本官右手一侧。第一位,许世斌!”众人分而站之。不多时,便得出成绩。优者,几十、上百人支持,劣者,寥寥几人。
最后熊阔海朗声道:“众位之才,本官已然知晓,本官会为各位拟定官职,报行台。待到行台准予,各位便可各就其位,一展生平所学。”说罢作了一揖,便返身回到衙内。众人也纷纷施礼散去,而方才选出的优者,自然成群结伴的去庆祝,劣者,也互相安慰,以待来期。
高长恭今日听得熊阔海的一席话,不管他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还是他本来的想法。怎么也要给熊阔海说两句好话,以示嘉勉。在后堂见到熊阔海,高长恭与熊阔海客套了几句,最后若有若无的说了句,“熊县令不妨将此次之经验,整理成文,拿与本官一看。”熊阔海知道,外边的士子考完了,该考他了。熊阔海应允之后,便赶去书房,以求尽快成文,以视上官。
晚间吃饭的时候,都没有见到熊阔海出来,所以席间尽是跟随高长恭来此之人。萧岿现在虽名为楚王,不过还是不敢自持身份,而且今日所见,确实让他很是佩服高长恭。萧岿站起来对着高长恭作了一揖,高长恭不敢怠慢,这萧岿虽说是降主,不过为人还当得上谦谦君子,当即还了一揖。
萧岿说道:“大人,下官有一言不吐不快,还请大人准许。”高长恭没有多想,当即一挥手,然后自有李茂喝退席间仆役。
高长恭开口道:“好了,现下这里没有外人了,楚王有话尽可直言。”萧岿谢过之后,说道:“小王添为梁国国主,已有三年,虽没有兵权,然,尚觉对于所辖之境,所辖之民,算得上了解。可今日听得此地县令所言,方才醒悟。我这皇帝当的何其窝囊,外有周国大军监视,内有政令,亦要报与周国,乞求准予。且周国每有战事,我荆州之民便加重赋税,如何能过得温饱?亏我还自觉治下百姓可以安生,可以饱食,可以……”说到此处,萧岿尽哽咽了起来,王操亦是老眼含泪,口中不停的劝慰着萧岿。
高长恭看看,不知该如何出言劝慰。总不能说,你不必伤心了,现在我来了,荆州就回变好了。这怎么看都有种给人家伤口上撒盐的嫌疑,高长恭索性便不出言了。
不多时,萧岿收拾好情绪说道:“方才小王失态了,让众位见笑了。昔日小王在位之时,愧对荆州父老甚多,今日见兰陵王殿下所行之策,深感拜服。现如今,小王不在帝位,亦没有了那份振兴大梁的负担,想我大梁,亦是国祚已尽,天命不可违。如今荆州在殿下治下,小王相信荆州必能恢复,故小王想请殿下送小王去邺城,留王仆射在此辅佐殿下。王仆射治理荆州多年,颇有经验,如此小王算是为荆州百姓尽最后一点力了。”说完,萧岿便施一礼,退了出去,王操大哭着追了出去。
在座众人,纷纷为这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感到震撼,若是在太平年景,此子当得一仁主。可惜现下天命不眷,如之奈何。高长恭亦是起身对着萧岿离去的方向一拜,说道:“孤于楚王痴长一岁,然置孤于楚王之境,孤不如楚王。”
吴明彻当即站起来说道:“楚王乃仁主,然,又如何比得过我大陈之主。我大陈之主,实乃英主,励精图治,整顿吏治,下不容奸,国家资用,务从俭约……”没等吴明彻话闭,高长恭抬手示意他暂且先停一停,说道:“陈主亦是当得英主,然,天命亦不眷顾,如之奈何。”吴明彻三人互视一眼,说道:“倒要请教殿下之高论。”
高长恭看着华皎说道:“华刺史可有一位友人叫韩子高?”华皎莫名其妙的看着高长恭,说道:“不知殿下何意?”高长恭两眼没有焦距的说道:“陈主阳寿只剩半年不到,其后太子陈伯宗即位,安成王入辅,韩子高兵权过重被人诬告,与到仲举同赐死。”吴明彻与华皎大骇,邬居业大喝道:“休要妖言惑众!”
周围的侍卫顿时,拔刀出鞘,严阵以待。高长恭挥手示意侍卫还刀入鞘,说道:“孤也自知现在口说无凭,三位又何妨多待半年,自见分晓。孤累了,孤先去歇息了,三位自便。”说罢,高长恭径自离去。
邬居业梗着脖子说道:“我便打死也是不信!”然后径自回房了。留下吴明彻与华皎面面相觑,吴明彻跟华皎说道:“便如兰陵王殿下所言,半年之后,自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