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严听得出来,法正的话里含满了愤怒和无奈。
这个时候,魏延并没有按着孔明的命令按兵不动,而是在紧锣密鼓地布兵将曹真和郭淮分割包围。魏延召集了众将,说:“我们不管是从曹真或者是郭淮身上打开缺口,都可以长驱直入。”
众将这一阵子打仗顺利,士气正盛,听魏延这么一说,顿时热血沸腾,又开始蠢蠢欲动,好像伸手就能把曹操打出许都一样。
魏延继续说:“随着曹操实力的扩大,却是越来越老糊涂了。他明知曹真不如郭淮,却让曹真为主帅,而曹真处处给郭淮掣肘。”魏延说到这里,心里一阵剧痛。郭淮被曹真掣肘,自己又何尝不被孔明掣肘?
魏延明白孔明的心思,无非是要通过改制来稳定朝局,但他怎么却把新臣旧臣分得过于清楚,而不能因地制宜地进行变通,非要实行一刀裁,要把荆州的政策全盘搬到川中。而他规划的用人多是荆州旧臣。理由荒唐:川中的文武不熟悉,不了解。
魏延生气,要是等你观察好了,黄瓜菜也都凉了。更让魏延生气的是孔明作为最高军事指挥官,竟然丝毫不给将士们独立作战立功的机会,好像别人都是他的扯线木偶一样。
众将纷纷起身请令。魏延决心很大,既然打算扛令,那就要不战则已,要战就要决胜千里。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孔明前边打发马谡来,后边又把吴懿打发了来。
魏延想派人回去找孔明问问这件事,可只是张了张嘴没说一个字。
魏延这样一举动闹得吴懿表面上平静,心里迷乱,想:原来你魏延也被孔明吓怕了啊?等了一会儿,才说:“这次北伐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妥个屁。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们虽然占据了荆州、江东和两川,可依旧是半壁江山。照这样四平八稳地来,干脆什么事也不要做了。”
吴懿见魏延火气很大,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看看四周,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办法呢!我明白把你的心思,孝直也让我嘱咐你不要冲动。”
魏延听了,火气更大,说:“就知道你们被吓破了胆,你们也不看看这形势,大好的机会稍纵即逝。”吴懿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文长的心意,实际上主公也完全清楚。但也确实有难处啊!你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喊一通出出气,主公能吗?”
魏延略微冷静了一下,说:“按道理,我也改回去看看主公了。这样,我就回CD,你领兵徐徐退兵回汉中,只守不战,也不会有多少事儿的。”
这两个人能说得上话,心思一样。
魏延很快把兵符交给吴懿,自己单人独骑趁着夜色直奔CD。回到CD,一看到刘备的样子,魏延一肚子的怨气全都烟消云散,说了一句:“主公!”
刘备一笑说:“文长,我就等你来呢。你有什么想法,就说说吧!但有一点我得提前跟你说明白:自汉以来,‘非刘不得为王’,我们不能开这个先例。”
魏延听得晕头转向,倒抽了一口凉气,说:“我没什么想法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急着回来看看主公了。”
刘备听着听着,口气突然变得十分严厉,眼睛里闪着幽深的亮光,嘴角上带着笑意,直直地盯着魏延一字一板地说:“文长,荆州重地!就要让你去了。”魏延当场答应,说:“主公让我到哪里,我就去那里,绝不含糊。”
刘备点点头,叹一口气,说:“哎!难为了你啊!”说完到这里,微微一停,用轻微但又清晰的声音继续说:“你还是先去看看孝直吧,恐怕晚了就见不上了。”
魏延一听,心里顿时一沉,像被重锤砸了一样,跟刘备告个别,转身向外跑去。
法正确实病得不轻,跟吴懿和李严来的时候已经大不一样。他气喘吁吁地半躺在大床上,不时地发出“咳咳”的声音,一脸的痛苦。
魏延看着曾经跟自己朝夕相处的老朋友竟然病成了这样,泪水顿时遮住了双眼。他紧走几步向前抓住法正的手,哽咽着说:“孝直,我来了。”
法正眨了一下眼睛,喘息了一下说:“我终于还是把你等来了,趁我还有这口气,我想劝劝你,你可能听进去?”魏延马上说:“您说吧。”
法正费劲地点点头,说:“有句老话说的对啊,‘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劝你一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管什么制度,只要能统一就是有利的。你能明白吗?”
魏延怎么也想不到法正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惊得浑身一颤,如遭雷击一样,脸上布满惊异的神色,突然变得惊恐可怕起来。
法正继续说:“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这是何苦呢……”
“我明白,你不要再说了。”魏延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法正强咽一口唾沫,目不转睛地看着魏延继续说:“这次到荆州,只要单身一人,遇上大事,就飞马报主公。”说着,说着,他已是泪流不止。
“你不要说了,我都明白!”魏延抬头向四周看了看,说:“孝直,你就安心静养吧。你不会有事儿的。”
这两个人相对流泪不止,魏延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只是迷迷糊糊进了自己的家门,等夫人刘氏喊他,才从迷茫中回过神来。
刘氏看着魏延先是一愣,故意问了一句:“你这么大的人了,哭什么啊?”魏延见刘氏神情专注地看着自己,随口说:“没什么。”说完,走进房内垂头丧气地躺到了床上。
刘氏跟过来温语劝慰说:“你这回来就好了,帮我搭搭手。你不在的日子,一天从早到晚,没有一刻的消停。”魏延勉强收住了如野马奔腾的心思,淡淡一笑说:“怎么了??”
刘氏看着魏延紧皱的眉头和冷竣的脸庞,轻声地说:“你可真够称职的,不出一个月,你儿子就要跟你见面了。”
魏延这才发现刘氏的肚子已经高高耸起。猛地爬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刘氏说:“你怎么不早说呢!”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得笑了。刘氏咽了一口,说:“你还怪我,我到哪里跟你说啊?”
“说得好,都怪我,怪我!”魏延的脸上满是笑容,略一停顿又问:“还有一个月?”刘氏说:“对啊,最多还有一个月吧!”听刘氏说完,魏延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仔细一想,又哭脸说:“哎呀,这么巧。我恐怕在家呆不了一个月啊。”
“主公连你在家伺候儿子的时间都不给?”刘氏诡秘地一笑,轻轻推着魏延在床上坐下,然后依偎在他的身边。
魏延如梦方醒,马上说:“对呀!我明天就去跟主公告几天假。”
第二天上朝,刘备摆手让参拜的文武平身,等大家将各种事情汇报并做了相应的处理,然后一笑:“魏延。”魏延赶紧出班答应一声,说:“臣在!”刘备说:“我加封你为荆襄侯,统领荆襄九郡兵马,兼提调江东文武,冯习、张南、马岱随军听调。休息三日即刻赴任。”
刘备的话刚说完,孔明的双眼就几乎要冒出火来,赶紧出来躬身施礼,说:“主公,文长镇守汉中已经让曹军闻风丧胆。如果将文长突然调离,那汉中谁来镇守?”刘备平静地说:“可让吴懿暂领汉中军马,等有合适人选再做调整。”
孔明稍加沉思,说:“主公,我愿再推荐一人跟吴懿将军同守汉中,可保汉中无事。”刘备微微一愣,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孔明,轻笑一声说:“好,军师认为派谁去合适?”说完,他两眼在文武的脸上扫了一遍。
只见满朝文武一个个神情严肃。孔明恭恭敬敬地往前走了一步,说:“可让李严前去,两个人一向交厚,必然配合得相得益彰。”
刘备点点头,扭脸看了一眼李严,微微一笑,说:“李严,你可准备一下,三日后赶奔汉中。”李严赶紧出班答应一声,“臣遵旨!”然后,退回班内,心中一阵慌乱。
刘备继续往下看,连问两声还有什么事情。见都没有吱声的,才说一声“退朝”,轻轻离开龙案转身回**去了。其余文武互相对视一下,三三两两往外走去。
这帮文武对别的事情没有什么看法,但对魏延和李严的调动感觉太突然,尤其是川中那班文武都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但都把话藏在肚子里,谁也没有说出来。
李严回到府中,“啪”地把茶杯摔了个粉碎,咬牙切齿地说:“我最怕的就是一个个调离,他果然就这么做了!真够利索的。”然后,气呼呼地在房内转来转去,丫鬟仆人一个个赶紧跑到外面大气不敢出。
正在这时候,看门军士跑进来说:“大人,徐靖大人在门外,要不要见?”李严一听,精神为之一振,说:“赶紧请!”
徐靖进来,静静地看看李严,站在那里不肯坐下,问,“你是不是对到汉中有情绪?”李严一愣,说:“吃人俸禄忠人之事,让我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有什么情绪可闹?”
徐靖一笑,一字一板地说:“那就好,主公还担心你想不开,特地让我来你这里看看。既然你没有情绪,看来是主公多心了,我该回去交差了。”说完,转身就走。
李严眉头一皱,抢步把徐靖拉住,按到座位上说:“主公让你来你才来,不让你来就不来。就连坐一下都不肯?”徐靖说:“什么不肯?你跟我虚情假意,我跟你套什么近乎啊!”李严一时无语。
“有些事情别太较真,较真必输。主公等我回话,我待久了反而不合适,先走了。”徐靖冲着李严一笑,起身向门外走去,一脸的平淡。
看着徐靖离开,李严心里虽然略微落底儿,可他认为徐靖不在自己府中多待一会儿,更重要的是惧怕孔明。于是心中更加郁闷。暗想:孔明这分明就是把这些人当成敌人啊!
突然,李严一下子清醒过来,坐上车匆匆忙忙赶往法正府上,一路上迷迷糊糊,明明是大好的晴天,他却感觉阴风阵阵。走进法正的卧室,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今天来看看你,再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说完一眼不眨地看着法正。
法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半晌没说话,好半天才睁开眼喘吁吁地说:“主公怎么安排就怎么做,想躲避是不成的。主公细心,他会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李严一听这话,脸马上就黄了,苦笑着说:“我算服你了,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法正听完,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先用力喘了一会儿,才说:“正方啊,沉住气啊,失了风范你就输了!局势瞬息万变,小心谨慎给自己争取时间。”
李严摇摇头说:“实在是听不懂你的话了!”法正换了口气说,“唉,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也不懂自己了。不过,我比你们都好,你没有我这运气了。临死还有朋友相送。”
“孝直,你瞎说什么呢?以后还指望着你呢!”李严瞪了法正一眼。
“你们三个当中,你最危险。吴懿有皇后,魏延有刘氏。你以后要跟子远、文长多多商量,不要冲动……”法正话没说完,浑身一阵打颤,一阵剧烈的咳嗽,口中一甜一口血喷出来,脸上的表情逐渐僵硬,眼神定定地看着李严。
得知法正亡故,刘备痛哭流涕,声言自己断了一条膀臂。李严打起精神到汉中跟吴懿一起掌兵去了。曹真和郭淮巴不得喘口气,吴懿没有损伤一兵一卒顺利返回了汉中。他听说李严来了,率队出城迎接。
吴懿一把扯住李严,上下看了好几遍,笑着说:“你就跟我在这里吧!魏延回来,我们再一起返回CD。”李严心中难过,半天也没搭理吴懿。
吴懿这才发现李严情绪低落,心中顿时忐忑不安,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清瘦得多了,什么事把你熬煎成这样啊!”
吴懿这话说得很平常,可是,李严听完就觉得心中犹如滚油翻腾,再也不能平静。他们进到城中,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对着吴懿苦笑一下说:“哎,今天什么也不要说,先给我找地方睡觉。”说完了,再也忍不住涕泪纵横地,断续地说:“正方,你是不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吴懿说:“我不知道什么?”
这时候,李严才知道吴懿果然是对CD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心中更加恼怒。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没有跟吴懿说。可别忘了,吴懿和法正交情过命。想到这里,他看了吴懿一眼说:“哎,孝直没了。前几天的事儿,他可真是死不瞑目啊!”
一听这话,吴懿脸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整个人一下子傻在那里,只觉得头昏脑胀。李严根本不管吴懿的变化,只管继续说了下去:“想胜过别人也就是了,可是这还像同殿称臣的样子吗?这是对待敌人啊!”
吴懿没有再说话,他全身都在颤抖。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唉!我们从此失去了一位良师益友,以后的日子更是不好走了。”说完,痛哭流涕。他不明白,刘备为什么要这样纵容他,就连庞统那么大的本事都要无奈地离开。
饭后,李严独自一人,漫步走出。吴懿追了出来,又轻声说:“以后他会更加飞扬跋扈,不得不防!”李严猛地勃然变色:“这个人留着还能安稳?误国害民。”
吴懿听了李严这话,粗重地喘了几口气,眼睁睁地盯着李严说:“嗯,你心中有数,我就放心了。为难了孝直,自己都保不住了,还要我们不冲动。”
两个人面对面的说着,心里都乱成了一团。他们搞不懂,既然已经取得了川中,做了川中的主人,为什么还要对川中的文武这么不放心。
李严向远处望了一下,说:“文长此去荆州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日子也不好过啊!我想一下就有点后怕。”吴懿的目光猛地一跳:“后怕什么?”
李严扭回脸端详着吴懿的脸,心中一阵苦涩:“怎么,你以为孙权是刘璋还是主公啊?颠来倒去毫无信用。文长那不是进了狼窝?”
吴懿听到这里,心中一阵巨浪翻滚,一霎时竟然哑口无言。他可以给刘备写信也可以赶回去见刘备,可是见到了又能怎么样?难道刘备会为了魏延跟孔明翻脸?
他想到了妹妹吴苋,心中暗暗祷告:就在刘备面前多多提醒吧!当局者迷,也不见得刘备现在就是清醒的。
一个月后,魏延看着刘氏生了儿子魏桁,才起身赶往荆州。魏延将酒喝完,对着刘备一抱拳:“主公放心,魏延绝不会让荆州出半点差错!”说完,飞身上马,带领十几名副将和家眷而去。
当魏延到达荆州的时候,陆逊亲领大军接到城外。魏延随着陆逊围着荆州转了一遍,不禁暗暗点头,陆逊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陆逊将荆州的帅印和兵符交给魏延,略微等了一下,说:“荆襄侯,我有一个要求,恳请答应。”魏延一笑,说:“什么事儿,我们都可以商量的。”陆逊点点头,说:“我心灰意冷无意为官,请允许我解甲归田。”
魏延一愣,马上说:“嗯,不行,我还指望着你来守荆州打曹操呢。我来荆州,绝不会坐守半壁江山,只要时机成熟,就要完成云长未完成的事情,兵发曹操。”
陆逊也没有立刻答应魏延。自打从夷陵回来接手荆州,陆逊就隐隐约约地觉得孙权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原来是君臣现在是平级,并且自己甚至还要比孙权“风光”。
魏延一门心思都在如何用兵上,他继续跟陆逊说:“伯言啊,主公再三叮嘱,一定不要让你走。一定要给你施展才能建功立业的空间,你就留下跟我一起打理荆襄九郡吧!”
陆逊一听这话,心中略略踏实。魏延的话虽然没有说透,实际上已经承认陆逊在荆州的地位,就是魏延的副手。于是,抱拳施礼,说:“那就听荆襄侯调度了。”
“不,不是调度,是你帮助我,帮我把曹仁一举歼灭,然后跟汉中配合直捣许都。这么大的战役,离开你是不行的。”
忙碌了一天,等到众人退下之后,大厅里立刻沉寂了下来。魏延的心情很激动。突然,随着一阵清香飘来,刘氏缓缓走了过来。魏延禁不住心头一阵怦然狂跳,一把将刘氏拉在怀里,抚摸着她那满头黑发,说:“你是我的福星啊……”
刘氏脸上泛出一阵幸福而又兴奋的红光,认真地说:“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见到哥哥尸体的情景。那时候,我下定决心宁肯讨饭也不跟大兵接近,要远离战争,没有想到……”刘氏说完,把头埋在魏延的怀里,说:“世事难料,或许这就是上天注定的……”
“嗯,好,说得好。等我帮着主公灭曹兴汉之后就辞官不做,跟你浪迹江湖隐居山林,哈哈哈……”魏延越说越兴奋,一时激动,那张红脸显得更加威武雄壮。
看着魏延兴奋的样子,刘氏却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悲哀:灭曹兴汉,浪迹江湖。想得好,自己能等到那一天吗?
三天后,军士来报,孙权带人来给魏延接风道贺。魏延不禁一笑:“哎,上下齐心,其利断金。我们出兵伐曹的日子不远了。”
刚想到这里,军士又跑来,气喘吁吁地说:“报,曹操得知荆襄侯坐镇荆襄,已经派大将曹仁兵分三路进逼濡须城。”
魏延没料想曹操动作会这么快,扭脸看了一下陆逊,说:“没等我们去,他自己送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