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朔以为自己定会睡不着,没想到,一觉居然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莫离已经不在房内,木窗的外面,大漠里的天碧蓝如洗,纯净如炼,仿佛近在咫尺。
踱步出门,戒静在院中劈着枯死的胡杨木,见到他,便招呼他去梳洗、吃饭。
早饭依然是馒头咸菜,阿朔匆匆吃完,向戒静打听莫离。
戒静边收拾着桌子,边告诉他:“莫施主一早起来就帮小僧打水做饭,吃完饭又跟师兄去打扫石窟了,算算时辰也该回来了。”戒静说完,又赞了一句,“听说莫施主是将军家的公子,没想到也跟寻常人一样,什么都会做,还可亲得很。”阿朔笑笑,这倒是莫离会做的事。
刚说道莫离,莫离就跟着戒衣回来了,一身风沙,却带着一脸明媚的笑,朴素的僧衣也掩不住的灼灼风华。
见了阿朔,打趣道;“你小子,睡得跟猪一样,叫都叫不醒。”
阿朔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很认真地问,“我真睡那么死?以前不这样啊?”
听得莫离哑然失笑。
一旁的戒衣、戒静也摸着光秃秃的脑袋笑了。
阿朔这才反应过来,拉了莫离去寻恒空大师,路上,将昨天的谈话简单告诉了他。
恒空今天没有写佛经,只静静坐着,看他们进来,便招呼坐下,又唤了戒衣倒来茶水。
三人坐定,阿朔便问道:“大师,肥遗的事,您是怎么打算的?”
恒空没答,举起枯瘦的手,从身后拿出一个两尺来长,四寸宽的木盒子,放到二人面前。木盒子通体黝黑,古朴厚重,纹理天成,还带着淡淡的木香,恒空伸指轻扣,发出清脆的声音。阿朔觉得新奇,莫离却惊讶出声,“难道这是传说中的金丝乌木?”
恒空淡笑,也不作答,只是轻轻打开了木盒,木盒一开,一股寒冷的气息就散了出来,一会功夫寒气就弥漫在屋子里,整个屋子就像到了数九之冬,冷得阿朔打了一个寒战。
朝盒里看去,里面静静躺着三支羽箭,却与寻常箭支大不相同。箭身骨制,长约两尺,通体晄白,流动着淡淡的白色雾气,发出冰冷的寒意。而箭尾,却是火红的羽毛,全然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阿朔好奇,伸手摸向骨箭,还未触及箭身,就觉得寒意入骨,刺得手指一疼,连忙收回了手。
恒空见了,这才解释道;“此箭名为冰牙,取的是上古寒兽专梨的腿骨制成,专梨生在极寒之地,呼出的气息能瞬间将水冻成冰,它的腿骨也是至寒至硬之物,唯有它可对抗肥遗之炙热。冰牙箭的制作极为不易,这三支箭已经传承了数百年,恐怕也是这世间唯一的三支了。还得亏了这上了万年的金丝乌木盒,才使得此箭利如当初。”
莫离没说话,只是再次打量冰牙箭,阿朔却觉得奇怪,“大师,您不是说真火可焚尽万物吗?冰牙箭如何能例外?”
“呵呵!”恒空笑得高深莫测,摸着胡须,“真火是能焚尽万物,不过,若神识不足,便发挥不出凝火珠的威势,化不出真火,肥遗修炼至今,想来至多只能化出离火跟原火而已。即便是你,掌握了凝火珠,不勤加修炼,也只能发出灯焰般大小的真火。”
说完,恒空缓缓盖上了盒盖。屋里的寒意,也渐渐消失。
看着合上的木盒,阿朔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样的好箭,拿什么弓才可相配呢?”
“啰,看看那边墙上。”恒空朝一边的墙上指了指。
阿朔跟莫离这才注意到,右手边的墙上,挂着一副弓,也是黝黑的颜色,想来也是乌木所制,擦得透亮。
在恒空示意下,阿朔走过去拿了起来,看着轻巧的一柄弓,入手却有些沉,他又拉了拉弓弦,还好能拉开,没丢面子。试完,又递给莫离,莫离试了试,有些费劲,但还是能用。
恒空满意地点了点头,“此弓名唤逐日,是乌木所制,其弓弦却是鲛丝所制,坚韧无比,都是我密宗至宝,今天倒是派上了用场。”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阿朔走回禅床边坐下。
恒空伸指点了点桌子,“肥遗本属蛇类,眼睛只能看到移动的东西,但能通过地面或是空气感受到一些震动,故,需要一人引起它的注意,另一人伺机将其射杀。你们今天须得好好熟悉一下弓箭,今晚子时,我们就出发。”
二人点头应下,出门练习去了。
恒空又唤来戒衣、戒静,交代了很久。
……
子时很快就到来,这几晚的夜,月都半圆,在沙漠里洒出一片清辉。
出发的时候,三人都准备得简单,除了匕首、弓箭,就没带其他东西。阿朔背着恒空大师,莫离背着弓箭,跟戒衣、戒静告别的时候,两人都红着眼眶,满是眷念,舍不得大师,送了一段又一段。直到大师狠下心来,喝令他们回去,他们才止住了脚步。
阿朔看他们不舍的样子,心里暗暗保证,一定要把恒空大师安全地带回来。
走了大约十里地,在一片开阔的沙地上停了下来,恒空让阿朔将他放在一片沙丘上,盘膝而坐。
阿朔跟莫离也坐在他身边,恒空咬破手指,在他们额上写了一个梵字,才道:“一会老衲会运功护住你们的身体,但只能维持一个时辰,你们要抓紧时间,记住,先射它的眼睛,肥遗身上鳞片坚硬,不易射透,眼睛是唯一的弱点。”
话毕,二人都慎重地点了点头。莫离道,“阿朔,你力气比我大,还是你来射箭,我去引开肥遗。”
阿朔摇了摇头,“不行,你准头比我好,我有木之力护体,逃避起来比你容易,还是你来射箭。”
莫离执意不肯,最后还是恒空说道,“别争了,阿朔去引,把握会更大。”说完,又摸出一枚骨笛,递给阿朔:“此骨笛吹之无声,但能发出与肥遗传递信息相同的震动,肥遗感受到,以为是同类,就会前来。记住,一定要把握好机会。”
阿朔接过,说了句:“放心!”又拍了拍莫离的肩膀,大踏步向沙地中央走去。
他走到中央站定,看了看沙丘上的两个人,恒空安坐在地上,一脸淡然,莫离立在旁边,绷紧了身子,一脸紧张,见他看过来,露出了一个担忧的笑。
阿朔冲他摇摇头,示意别担心,拿起骨哨,用力吹响,果然没有声音,周围依旧很平静。再次吹响,脚下的沙漠有了轻微的震动,阿朔集中起精神,环视四周,莫离也持弓,全神以待。
片刻之后,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强,一股炙热的气息也随着沙层传来,沙子开始发烫,地下也晃动得站不住脚。
阿朔面前的沙地,沙子像地下水一般,簌簌地冒了起来,随即,沙层裂开,裂开处冒起雄雄火光,火光里,一个庞然大物缓缓升了起来。那是一头巨大的蛇,蛇身火红,光滑坚实的鳞片在火光下闪着红色的光泽;生着四翼,薄而透明的翅膀上跳动着火苗,三丈长的身子在火光里翻腾,巨大的蛇头摇晃着,上面一双蓝色的蛇眼冷冷地打量着四周,古兽肥遗,就这样狰狞地出现了。
左右打量,肥遗没有发现同伴的身影,有些恼怒,张开大嘴,发出嘶嘶地叫声,一对尖利的鄂牙在火光下犹为可怖。叫声停时,周围安静如初,没有回应,失望的肥遗扑滕着翅膀,每一下扇动都带出大片火光,它的周围,沙硕都化为了焦土。
肥遗一出现,阿朔就绷紧了全身肌肉,关注着它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闪躲。
闹够了的肥遗安静了下来,开始注意到眼前那个小小的身影,那个小东西似乎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力量。
肥遗嘶叫一声,口中示威似的喷出了一股大火,直朝阿朔而去。
阿朔躲闪不及,烈焰扑面而来,心里暗暗叫糟。没想到,烈焰到处,并没有预料中的灼烧感,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起,已腾起了淡淡的蓝色火焰,火焰并不夺目,却在烈火焚身的那一刻护住了自己。
就在同一时间,恒空对莫离大声吩咐:“执箭、上弓!”
莫离依言,迅速从盒子里拿起冰牙箭,搭弓瞄准肥遗,箭入手,不再寒意入骨,原来他的身上也同样腾起了蓝色的火焰。莫离微一愣神,随即明白这是恒空大师在保护自己和阿朔。
肥遗的大火并没有将阿朔烧焦,它似乎有些疑惑,俯下头,盯着阿朔,阿朔没有退缩,暗暗运起木之力,准备迎接它的下一击。
莫离抓紧时机,趁它与阿朔对峙,猛力拉弓,冰牙箭呼啸着直奔肥遗而去。肥遗虽是兽,感知力也不弱,破空而来的震动让它意识到危险,快速地扭头避开,冰牙箭擦着它的脑袋堪堪飞过。
眼看着箭没射中,莫离心里暗急,跺了一下脚,又快速搭箭上弓,恒空沉稳地喝道:“不要急,调整气息,再寻机会。”莫离这才缓了一缓,吐出一口气,暗自调整心态,全神盯着肥遗。
肥遗吃了这一箭,恼怒异常,嘶叫着就要向莫离的方向扑来,阿朔赶紧运起木之力,挥掌处,大风卷起黄沙朝肥遗扑去,阻断了它的去路。肥遗一见,更加恼怒,四翼一扇,烈火喷薄而出,黄沙迅速被烧焦,而它又快速转向,扑向阿朔。
阿朔看着肥遗扑来,赶紧后退,同时挥拳,带起一阵疾风,风沙阻挡了肥遗的视线,它更加疯狂地喷出阵阵烈火,想要把阿朔烧焦。
阿朔敏捷地躲避着火焰,还有肥遗笨重的身躯,虽有些狼狈,但总算是性命无虞。风沙太大,莫离没法瞄准,只得悄悄移动脚步,朝肥遗方向靠近。
肥遗发了狠,嘶叫不止,见烈火无效,尾巴一甩,朝天一跃,再俯冲下来之时,周身已不再是烈火熊熊,而是蓝火幽幽,在月光下,蓝光阴寒,十分诡异。
而更骇人的是,它的口中喷出一道细细的白焰,白焰过处,黄沙皆消失不见,它的身边,瞬间变得清明干净。
阿朔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恒空淡然的脸上也出现一丝惊诧,而莫离却在这时把握住了机会,冰牙箭飞出,直中肥遗右眼。肥遗这一箭没能躲过,冰牙箭深深扎进了它的右眼,鲜红的血顺着眼睛流了下来。肥遗负痛,发出更加凄厉的嘶叫,身子不停地翻滚。
阿朔乘此闪到肥遗身侧,避开它的锋芒。恒空更是凝神集中,他们身上的蓝焰又盛了一分。
肥遗挣扎了一阵,意识到于事无补,安静下来,静静悬浮在空中,慢慢转头,感受着周围的动静。三人都是大气都不敢出,全然戒备。
在这紧要关头,阿朔跟莫离都没有注意到,恒空的脸比之刚才又白了几分,而他垂向地面的手指尖上,一滴滴血流动的速度更是加快了起来,血滴落下,但并没有落到地上,而是化作了点点蓝色,将三人环绕。
肥遗等了一阵,终于失去耐心,甩着尾巴,抽着地面,将身子压低,扇出蓝色火焰,灼烧周围一切。
阿朔无法,只得躲闪,肥遗感觉到了他的所在,笨重的身子突然迅捷起来,瞬间扑到了他面前,张开大口,想要将他吞下,危急关头,“嗤”一声,冰牙箭又至,这次没有射中肥遗,但也在它的左眼上擦出了一道伤痕。
这一箭,救了阿朔,但也暴露了莫离的位置,肥遗大怒,不顾疼痛,丢下阿朔,朝莫离飞去。
莫离怕连累恒空,赶紧向远处奔逃,肥遗紧追而至,屈起脖颈,头往后仰,随即头一伸,张开大嘴,一道白焰就喷了出来。
眼看着莫离就要化为灰烬,阿朔一声大吼,体内的木之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骤然爆发,竟生生的,在莫离身前,筑起了一道厚厚的沙墙。
白焰落在沙墙上,沙墙瞬间就化作了虚无,焰尾扫过,莫离身上暴增的蓝色火焰也紧紧护住了他,绕是如此,也传来了莫离的一声惨叫。
阿朔没有迟疑,拔出身上的匕首,一跃而起,运起巨大力道朝肥遗狠狠刺下,匕首穿破了肥遗的鳞片,深深扎进它的身体里。肥遗被这一刺,挣扎得更加凶猛,身上的蓝焰也烈了起来。
恒空见此,划破另一只手,血滴更快,阿朔身上的蓝焰也浓了起来,紧紧护住他。
肥遗见离火伤不了阿朔,就疯狂扭动身子,想把他甩下去。
阿朔不敢大意,左手牢牢抓住匕首,同时,挥出右拳拼命往肥遗身上砸,拳拳力道都很大,砸的肥遗不住蜷缩。时间久了,肥遗也承受不住这力道,从空中跌了下来,在沙堆里扑腾,长长的尾巴在沙面上甩出了一道道深痕。因为有翼,肥遗能飞,可也丧失了普通蛇类缠绕的本能,它不能将骑坐在它身上的阿朔卷下来,只能用打滚的方式来躲避。
阿朔却丝毫不放松,抓紧匕首,朝同一个地方猛砸,终于,肥遗渐渐没了力气,阿朔却越战越猛,直到肥遗不在挣扎,身下流出大片血迹,他还在一拳拳用力。肥遗死了,它的身体里滕起一股红光,凝火珠缓缓升起来,阿朔好奇地伸出手去握住,凝火珠握在手里,并不滚烫,摊开手掌细看,就同寻常红珠一样,只是它的珠面上流淌着盈盈火光。
凝火珠在阿朔手心里滚了滚,化成一团火焰,朝血肉中钻去,阿朔只觉得一阵炙热沿着血脉流动,正觉奇怪,听到莫离一声惊呼。
回头一看,恒空大师脸色苍白,带着淡淡的微笑,眼神中有几分轻松,身上蓝焰依然在滕烧,但身形却渐渐淡薄,若影若现。
意识到不对,阿朔赶紧朝他奔去,离他不远的莫离更是踉跄着加快了速度。
还没待二人赶到,恒空就在蓝焰中渐渐消失,只留下了一堆灰烬。
阿朔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堆灰,莫离更是红了眼眶。二人都一动不动,直到一抹阳光替代了月光,照亮了大漠,阿朔才反应过来,使劲眨了眨眼,恒空大师依然没有出现,他跌坐在地上,一语不发。
在他身后,一轮红日缓缓升起,大漠的白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