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由于鬼怪凭着自己的神通可使自己不为人见，又可做人不能做之事，自然是为先民所畏不敢招惹。先民只好时不时还奉上自己认为贵重的物品做祭品，以求得一时平安。精怪还好说，可人鬼疏途，人的东西鬼又怎么用得了，不过是徒增鬼怪捉弄凡人的乐趣摆了。”
“你再看这里记着的是先民对鬼怪心有不满，其中出了些奇人创下一些奇门异法与酆都鬼怪相斗之事。其中说道当时有一个大有神通的猴精，突然就失去踪迹使天下大为震惊，先民恐慌是出现一个更难对付的鬼怪将猴精收复。谁知后来原本游荡在天下的鬼怪竟然渐渐少了，最后只剩下些虾兵蟹将级别的。”
“之后记得便是一些先民对于冥府的传闻。不过那时想必是大帝已将酆都收入洞天中，先民不得其门而入，这些传闻大多失实。我昔日与青川一同出游，收集到不少冥府志话，你看那些比较好。”
“那就多谢了。”
“不必客气。我书痴生平最好读书，可惜在这冥府之中，虽有了无尽的时间，却没有几个同好能和我一起享受其中的乐趣。今日能遇见一个便是缘分，既然如此也不用如此见外。你既然称我一声书痴，那我便以由云称呼你可好？”
“好，当然好。不过，你这儿的书还真是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看完。”
书痴哈哈一笑，说：“由云，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凡世有诗云：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世人苦被明日累，春去秋来老将至。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
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
而如今我等担心的可是如何打发这漫长的时光。在这冥府中，光阴只怕是多得让我等心烦，因而冥府之中的鬼怪因待得太久，无聊之极而往生去的多的是了。前些……是什么时候呢？总之过去还出一个离群而居苦于冥府时光无限，又不愿转世的书生，最后是落得个不知所踪。我看那书生怕是郁郁寡欢、魂飞魄散。”
“这般说来，前些年……前些时候，我听猴儿在今醉楼里说起一个叫做‘不若克死町内胸’（注1）的病症。以我之见，在冥府之中若是没什么喜好，得了这种病，反倒是件好事。想我虽然好书，可也还是免不了这光阴之苦，原本是‘多闻阙疑，慎言其余’（注2），而如今‘连篇累牍，积案盈箱’（注3）。”
“不若，克死町，内胸？”张由云心想，这不会是俄罗斯人名吧。
“不错，简而言之就是今日之事明日毕。凡是得了这种病的能将一件一盏茶便可完成的事拖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在凡间得了这病怕是终日惶惶无事能成，终生怕是劳碌无为，大为不妙。可在冥府若是得了这病，倒是无伤大雅了，心里若是一直有件事未了。时光纵使如那彼岸花海般无边无际，此事只要一日未了，再回首不过是白驹过隙，不是正好打发这冥府时光，自然不会觉察到时光漫漫。”
“那确实可以打发一大堆时间。”
“正是这个道理。可惜凡世的黄石之术对我等起不了什么功，这凡世的病我等怕是想得也得不了了。不过此病甚是有趣，不知凡世是否已有关于这病的医书，下次遇见青川定要问问他冥府里那个鬼怪知道这病症，或是看过与这病相关的书，书痴我定要将它记录下来，收于这书斋之中。哎，由云你有所不知，当年我冒天下之大不韪，葬身火海之中，为的就是能再看看那些看过的和没看过的书。可惜的，我竟然是无缘再见他们了。”
“凡世间的东西是进不了冥府？可每逢清明不是都要拜祭祖先，烧一些纸钱之类的。难道……？”张由云心想，每年清明那么多扫墓时烧的像纸人，纸房子什么的难道不会送到冥府的先人手里？
书痴点了点头，说“不错。若要将凡世的实物要进入冥府，必须经过酆都的两相门，哪里是烧完就完了的事。就算是烧成灰能变成我等能够使用的虚物，没有鬼差将它带回冥府，烧了又有何用。最是哭笑不得的便是那些后人每逢清明便给自己的先人烧些纸糊的物件。冥府改制之前，那时的鬼差一大乐趣便是将那些物件带回冥府送到对应的新鬼手中，你可知是为什么？”
“莫非是可以收到一部分回扣？或是跑路费？”
书痴听了嘿嘿一笑，说：“凡世间都会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冥府中要这些虚物又会有什么用，何况那干鬼差一职的哪里看得上这些东西。”书痴说到这儿停了停，冲张由云扬起一边眉，一副你求我我便告诉你的表情。
“我实在想不出了。既然那些东西就算送到事没用的，这其中能有什么乐趣。”
“这个就要从送来的东西说起了，过去多是一些黄纸做的纸钱和其他的什物，这些东西里有用的怕是只有那些纸了。也多亏了凡世的人不知凡世的纸钱不能在地府流通，每逢清明便烧一堆，所以冥府里没有设立造纸坊，倒是有集纸司专门收集这些纸。”
书痴叹了口气，继续说：“想当年冥府改制后，我便也到集纸司供职过一段时日。原想能借机到凡世看看书，可每回竟然都是来去冲冲，哪有时间去看。没有看书的好处，纵使有其他什么好处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在冥府里四处走动，说不定遇见几个新死的鬼能背下几本书。”
张由云心想：“这书痴清醒时虽然变得头脑清晰，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就是太能说了吧。这题怎么感觉要越说越偏了，而且三句话不离书。”
书痴说到这儿，扭头对张由云说：“说起来近来怎么会背诗书的新鬼越来越少了，尽是一些不学无术，妄想过度的。听闻如今凡世把那‘庠序之教’（注4）做的比先前好得多了，可怎么反而出不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了？还是说那些学有所成的都不愿留在冥府里吗？虽然冥府是无趣，可是也比凡世来的简单干净，何必要去凡世弄得一身灰，最后不也是百事成空。”
“呃，这个。对了，书痴你还没说为什么鬼差把东西带给对应的鬼当做乐趣吶。”
“哦对了，其实很简单呀。你想一个新鬼选择留在冥府里，刚开始当真是两袖清风，听到活着的家人给自己烧来东西，自然是欢天喜地的。可鬼差把东西给你之后，你发现这些纸糊的还是纸糊的，不会因为到了冥府就变成活的了。心想还好还有纸钱吧，鬼差又对你说：‘这些纸糊的元宝什么的在冥府里可是用不了的，你用来做做装饰倒是不错’，只怕想再死一次的心都有了。这脸上的表情自然是精彩万分，有趣的很了。”
“……这样呀……我到时不会也收到吧。”
“这你就多虑了。事做多就会没意思了，现在除了新晋鬼差和闲的无聊的鬼差，谁还会没事带着种东西。”
“这样呀，既然凡间的东西不能带来，那这屋里书是？”
“这可是书痴我一字一句记下来的，由云你要是想看，便在这里慢慢看好了，不过要全看完确实要花上些时日。嗯……似乎来昙花村的新鬼大多被猴儿安排到‘胡想客栈’，哪儿离我这有些距离，由云你又还不会‘来去自如’之类的神通，客栈里每日也是吵吵嚷嚷的，不如由云你在这住下好了。这儿有书读，又清静。”书痴心想，这张由云要是住下了，我也有个能和我谈论的鬼也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书中乐趣若是多几个知道岂不是更妙。
张由云是否会应书痴之邀住下呢？且看下回分解。
注1：Procrastination，拖延症，此为书痴听到后的中式发音。
注2：出自《论语·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注3：出自《隋史·李谔传》：“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惟是风云之状。”
注4：出自《孟子·梁惠王上》“谨庠（xiáng）序之教，申之以孝悌(tì)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