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遥远的天际被傍晚的夕阳浸染,云彩如练匹般赤红,红得绚丽。恍惚之间会让人误以为是哪位战士喷洒的一片鲜血,又似是法力无边的神仙在放火烧天,金色与赤色搅着这青色的天空,那是西方画家所梦寐以求的难以用油彩画出的画面,好生震撼壮观。
此刻,到了晚饭时间。
柳寒锋来到了他所安身的客栈,贤来客栈。之所以不在之前的客栈中住下,自然是因为房租的问题。
客栈不大,当然不会豪华,几张桌椅齐齐摆下,干净整洁。木香淡淡令人心神定下,似是在说,坐下,留下,整顿一晚,再度出发。
清清静静,简简单单。柳寒锋还是喜欢这种格调的。
走进客栈时,他全是还是湿漉漉的。
他脚步放的很轻,生怕惹来不必要的嘲笑。在这个时间点上,人们都在专注的吃着饭,该吃吃,该喝喝,还真没几个人留意他。
虽说是没几个人看到,但终究是有人看到了。此人是这家客栈的记账先生,一个中年男人。他高高瘦瘦,面容有几分刚毅,一身灰色长袍,与这简朴的客栈倒是很相称。尤其是天色暗了,他更是与这周遭融为一体,宛如画中人。他有些端庄严肃,柳寒锋只知道他姓川,简单地称他为川先生。
“怎么,摸鱼去了?”记账先生的手在算盘上飞快的拨动着算珠,发出轻灵密集的响声,目光所在之处是那账簿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笔墨,“怎么不见手里有鱼啊,难不成被猫偷了去?”
记账先生很少抬起头来看看周边,一直埋着头算着账,所以很少跟别人说话,好多人都以为他是个哑巴,因为他只跟柳寒锋聊聊,不过却也极少抬头看他。尽管如此,他却总能清楚地知道来的人是柳寒锋,这令后者愈发的好奇,这位先生莫非是马王爷转世,头顶有第三只眼?
他看着记账先生,一惊,一叹,“今天诸事不乐,霉运连连,而且还真是跟一只肥猫有关。”
“哦?霉运连连,怎么个连连法?说说看。”记账先生难得来了兴致,抬起头,问道。
“事情是这样的……”柳寒锋简述了今天一天的不幸,然后叹道,“唉,时运不齐啊!”
闻言,记账先生的手指一颤,停了下来,一脸疑惑地看向柳寒锋,微闭双眸,思索。片刻,缓缓地张开眼,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纸包,道:“你这是邪气缠身,把这个吃下去就好。”
“邪气?”柳寒锋大惊,“怎么可能?我一身正气,坦坦荡荡,好吧,虽说有时候的确好图小利,贪点小便宜,走路时看见美人儿也会忍不住多瞄上两眼,但作为男人也正常不是?哪里会有半点邪气?瞎说,净瞎说!”
“再有,川先生怎么知道的?”
川先生白了柳寒锋一眼,把纸包搁在一边,便继续算他的账,边算边说:“我家祖传的看相之法,百年秘法,从未走眼,试过的都说准,你若不信,便当我是在胡说。”
闻言,柳寒锋心里打鼓,看着纸包良久,想着今天自己的倒霉事迹,探着脑袋,低声问:“真的?”后者不予回答。见状,他撇了撇嘴,伸出手将纸包拿了过来。
“一天一粒,服用七天,不可间断,少吃无用,多吃无益,贪吃毙命。切记,忌怒,忌悲。”记账先生悠悠地说道,依旧是看着账簿。
“这玩意儿还能吃死人啊?!”柳寒锋心里一颤,瞄了一眼正忙的记账先生,想:这姓川的与我无冤无仇倒也没有理由害我,先吃上一粒试试,没事最好,要是有事……要是有事咋办?复仇?估计已经驾鹤西去了。
“川先生……不会害我吧?”他还是不放心,低声问道。
“一穷,二蠢,三白痴,没钱,没色,没脑子,害你?你觉得自己够药钱吗?”记账先生嘲讽道。
柳寒锋一怔,想了想,发觉记账先生说得极有道理,便欣然地将纸包收下,并在心里赞道:“好人呐!”
见川先生没有再搭理他的意思,他也不自讨没趣,迈开大步便要向着自己房间走去,只是刚走几步,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又扭头跑到川先生身边。后者感受到他身上的湿气与菜叶气味很是嫌弃并且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问道:“作甚?”
他四下看看,确认周边没有人,又向着记账先生靠近一点,这令后者好生厌恶。
“川先生可否帮我算算,我这桃花运如何?“他像是再说一个天大的秘密,不过一脸春样。
川先生一愣,然后就乐了,说:“你……很好!”
“很好?”柳寒锋面露喜色。
“极好!”川先生说。
“极好?”他拔高了嗓音。
“异常的好!”记川先生说。
闻言,柳寒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起了胸膛,然后对着川先生很是正规的拱手作揖,之后转身一甩衣服的前摆,大步地走向客房,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这小子,呵呵。”看着柳寒锋的背影,川先生无奈地摇摇头,笑了笑。其实那药丸并不是什么驱邪的药,只是一些补药,川先生见他这几个月日益消瘦怕是生活艰难,于是才借此由头给他点好东西补补,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其中自有他的道理。
川先生笑容并没持续多久,下一刻便敛了去,本来他便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他看着账本自语:“也不知那只猫妖靠近那小子是有意还是无意,若是有什么企图倒是要当心了。”说罢便又如同平常一般,与外面的世界隔绝,自顾自地算着账。
实际上,并不是,人家单纯的就是想吃烧鸡啦。
不长的光景,柳寒锋便换上了一身整齐的衣装,清清爽爽;犹豫再三后,吃下一颗药丸,苦的死去活来,翻江倒海,发作时,嘴里还不住的骂着川先生,顺道问候了他十八代祖宗。折腾完后,他去街上买了十几颗糖果,这是他的最爱,边吃边来到一家面馆前。
这面馆不大而且地理位置不怎么好,有些偏了,所以客人不多很,很是清闲安静。柳寒锋很喜欢。
抬头看去,一块木匾上书着四个大字:书生面馆。这字没有金镶玉嵌,更不是红木雕刻,单是在一块略有粗糙的松木板上浓墨几笔,苍劲有力。此字是这家面馆的老板亲笔所题,柳寒锋也很喜欢。
不过真正让他这种人喜欢的还是这里亲民的价格。像这种小面馆中饭菜的价格一般比较公道。正因为价格公道,所以柳寒锋每天都会光顾。不过,与其说他照顾面馆生意,倒不如说面馆照顾了他。
“老板。”
面馆外传来少年的声音。此时面馆老板正在柜台后清算账单,一手打着算盘,一手拿着毛笔,听到喊声不由一皱眉,抬头一看,又是这厮!只见那少年迈过门槛,清秀的脸上洋溢着微笑,好像见着亲人一般。那少年个子挺高,身体健硕,背后负一柄三尺长剑,走起路来步若生风。
老板是个瘦削的中年男人,面色发黄有些憔悴,见着少年不由一叹,而后对着厨房喊道:“来一碗不加蛋的煎蛋面!”
“谢啦!”
他并不奇怪老板知道他要吃什么,因为他来这里吃了一个多月了每次都点的这个面。可是周边的几个客人可就弄不明白了,不加蛋的煎蛋面?从没见过有人有这样吃法,不由摇了摇头,心里暗暗想着:唉,这树大了什么鸟都有。
其实老板起初也不明白,但顾虑到客人的需要也就没多问,可结账的时候他就明了了。这家面馆的面食都比较便宜,除了咸菜不要钱外便只有煎蛋面最便宜,一碗煎蛋面里有两个鸡蛋合计四文钱,而若是不加蛋的话按照一个鸡蛋一文钱来算柳寒锋只需要付两文钱,如此一来,时间长了便能够省下一笔可观费用了。对此老板很是无奈,但也只好顺着客人的心意来了,更何况这位客人态度十分良好。
柳寒锋就近找了个座位便坐了下来,也不在乎那些人各色的眼神,心想钱是老子的,饭是面馆的,吃完面自会付账,管你们鸟事?他满怀期待地等着自己拿热气腾腾的煎蛋面。干坐着有些无聊,他便一手托着脑袋听周边的客人在谈论些什么。
“嘿,你听说没,近来咱们青州闹出三件大事!”一个客人说。
“哦?我去即墨走了趟商,不曾听闻,你说说看。”另一人语气颇为儒雅。即墨?听说那里的烟花特别好看呢,回头去看看。柳寒锋想着。
“我跟你说,这第一件事,就是最近几天,城南连着有几人离奇昏迷,没病没伤,怀疑是人投毒,便找了郎中来,结果郎中检查没有任何异常,都说可能是鬼怪缠身了。”
“鬼怪?青州自古便民风淳朴,风气极佳,更何况还有这泰山震慑,摘月山庇佑,怎么会有鬼怪呢?”
“谁说不是呢,今儿个就有人请来了道士做法,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了。”
鬼怪?柳寒锋想起了川先生说自己是邪气缠身,难道也与这个有关?可是自己这不是好好的,也没昏倒,这……算了,等回头让川先生去瞧瞧。
两人的谈话引起了柳寒锋的兴趣,于是他扭了扭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抻着脖子,竖起耳朵,继续听。
“那这第二件事?”那人问道。
“你知道药离吗?”
“药离?你说的可是那个被称为‘血魔鬼’的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那人点了点头。
“怎么,他来咱们这里了?”
那人又点了点头。
“这……他有何企图?”听到“企图”两个字,柳寒锋眨了眨眼翕动了一下鼻子,有些不快。
“你可知那药离是个视财如命的家伙,只要有钱,无论男女老少通杀,据说有一次,不知哪位雇主让他连屠了十七个村子,那可是上千条活生生的生命啊,就连刚刚出生的婴儿也不放过,那血都流成河了!”
“啊?这,这还是人吗!这……”听者惊呼。
两位位客人正聊着,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锤击桌子的响声,并紧接着听到一怒斥:“畜生!”
那人正是柳寒锋,他听到了药离那灭绝人性行径,想着那些无辜的人在那冒着寒光的的刀下那绝望无助的神情,接着便怒火中烧。
在柳寒锋的怒火爆发的同时,一股寒气不知是从他的剑中还是身体里迸发而出,使整个面馆里的人都一个寒颤。
他马上察觉到是身体的异变,莫非是自己邪气发作?想起了之前川先生的嘱咐,“切记,勿怒,勿悲”,便立即闭上眼尽量平复心境。
待到怒火熄灭,心境安定,他才缓缓张开眼,只见周边众人正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他。看他,当然是因为他的那声大喊,至于寒意,只当是秋风袭人了。
有些尴尬,他看着众人,说道:“天道悠悠,万物同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畜生与人无异,还望各位——善待动物!”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过类似的话,情急之下便乱说了一通,最蠢的是他最后把双手伸到头顶,伸出四根手指,做兔子状。
既然是乱说,换来的注定不是什么好态度,一干人等几乎是齐刷刷地说了一句:“有病!”便又自顾自地谈话吃饭。
柳寒锋尴尬地双手抱头,一头磕在桌子上,不敢见人。
丢人,丢大发了!
老板白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发什么疯,可别吓跑我的客人。不过到底也没说什么。
“那,这第三件事呢?”那位客人又继续问。闻声,柳寒锋也稍稍抬起了头,听着。
“这第三件事,也不是什么好事。”说者一顿。
“没事,我有准备。”那人很是温雅的回应。这也是柳寒锋的心声。
“这倒不必,只是很怪。据说摘月山近来频频有妖兽下山伤人,有几个村子遭了殃。”
“摘月山,妖兽的确是很多,可从未听说过那妖兽主动下山伤人啊!”
“所以才说怪啊!”
柳寒锋也是疑惑,这摘月山啥时间变得这么不安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片刻后,那人问:“你说,会不会是息天阁的人……”
“息天阁,嘿,你还别说,还真有可能!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把正常的人与兽给异化形成魔物,人不人鬼不鬼的,丧失理智!”
“唉,朝廷是指望不上了,希望武林盟主能早早铲除这魔教!”
之后的对话柳寒锋没在听,因为他走神了。在他的脑海里只有两个名字:药离,息天阁。
他在想自己到底要不要掺和进去,一来是对自己实力的不自信,二来是对江湖中那些刺激的事情的一种自我保护式的抵触。他对涉足江湖既是向往又是恐惧,但是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又确非他所想要的,他想自己的人生能精彩一些,这样死的时候似乎也会为自己这有些传奇的一生感到自豪。考虑再三后,他做出了一个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决定。
“这三件事,我柳寒锋包下了!”
可是……是不是有点狂妄了?
做完决定他便后悔了,想想自己这十六年的战绩,找来找去,似乎只写了两个字:败北。
他真就没有想到有一件事是是自己独立地做的好的,除了吃喝拉撒睡之外的不必要事件,于是心里又想“看看再说吧,能做多少是多少,实在不行,鼓劲打气也是一种贡献嘛。”是的,他并不觉得自己很怂,并不!
正说那柳寒锋因这青州三件事,情绪产生了波澜,这时一位妇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来到了桌前,放下。她是这家面馆的老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