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越此行耗时甚长,郝欧贤小,加莉娜不能跟着,将在八月中旬直飞旧金山;康谢和陶欣如要办离婚手续,将直接回国;群辉电气和齐悦食品告急,原定跟着去波兰的舒世奇、鲁元海和戴志豪提前回国,因此一起出发的只有四人——简越、郝宗观、魏荣霖和颜子鹏。
7月22日清晨,伊斯马宁大部分人还在酣睡中时,童牧驾着奔驰商务车出发了。不过出门没有左拐,而是一路往东,接着向北,在一座普通的独栋别墅面前停下。小花园里,一位神情略忧郁的中年男人正在给花卉植物浇水,边上一位抱着孩子的少妇静静地看着。附近,一个小男孩骑着童车绕着小花园不紧不慢地转圈,嘴里念念有词,甚是有趣。
简越开门下车,走进别墅的大门,和一家四口说了一阵话,然后逐一拥别。上车后,奔驰没有再耽搁,直接上了388公路。三分钟后右拐,进入到机场的301公路。
颜子鹏打破沉寂:“小越,他是谁?”
简越说:“爱德华-比安奇,我95年认识的朋友,很谈得来。”
颜子鹏说:“这个比安奇在你心目中的地位肯定很高,应该有来头。”
简越不吭声,颜子鹏望向郝宗观,后者说:“比安奇还有一个名字叫爱德华多-阿涅利,是阿涅利家族族长贾尼-阿涅利的儿子。”
颜子鹏目瞪口呆,魏荣霖接上:“阿涅利家族的势力很大吗?”
“当然!”郝宗观说:“阿涅利家族是欧洲顶级的大势力,意大利事实上的王族,控制的产业数不胜数,匡特家族与之相比不是一个档次。爱德华多出身高贵,奶奶是正牌公主,母亲是拿破仑家族的成员。”
魏荣霖恍然大悟:“难怪别墅附近有保镖,我之前还很疑惑,伊斯马宁治安这么好,还要什么保镖,原来小老板见的人有这么大的来头。——爱德华多的老婆长得很一般啊,不像世家子弟会娶的那种。”
郝宗观笑道:“我也觉得艾丽诺尔长得一般,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华人的审美观和意大利人不同,只要爱德华多觉得漂亮就行。对阿涅利家族来说,家族成员配偶的才能更重要。艾丽诺尔聪明,生的孩子也聪明。拉斐尔,就是那个骑童车的小孩,才四岁就会说五种语言,乖巧懂事。他弟弟杜乔更聪明,不但识字算数远超同龄孩子,而且很会察言观色。大家都说,兄弟俩以后肯定是小恶魔俱乐部的成员,即使不靠祖荫,也能成就一番事业。”
魏荣霖挠挠脑袋,“我猜阿涅利家族现在肯定很急,这么出色的直系后裔在竞争对手的老巢里长大,以后难办。”
大家都笑,童牧说:“这个你就想错了,虽然阿涅利家族很烦恼,但除了贾尼老头有些急,其他人都不急,大部分人甚至从没把拉斐尔兄弟放在心上。”
魏荣霖很惊讶,“为什么?”
童牧说:“灰姑娘成为王妃是有条件的,艾丽诺尔不漂亮,毕业于一所没名气的学院,家境普通,父母是法国的工人,收入不高,这样的女人进不了真正的名门。为避免阿涅利家族阻扰,爱德华多和艾丽诺尔只办了婚礼,没领结婚证。从法律上来说,拉斐尔和杜乔都是非婚生子,身份影响继承权。”
“还有呢?”
童牧不吭声,郝宗观接上:“爱德华多胸无大志,孤僻敏感,虽是当家的儿子,但在阿涅利家族地位不高。老爹没势,老娘没钱,即使拉斐尔兄弟以后被阿涅利家族接纳,在他们的圈子里也没什么地位。阿涅利家族人丁是不旺,但不是没人,光与拉斐尔兄弟平辈的直系和准直系后裔我们目前知道的就有十多人。爱德华多的姐姐玛格丽塔有两儿一女,都深得贾尼老头的喜爱。堂弟阿尔伯托虽然重病在身,但没死,短期内估计也死不了,现在有一儿一女,以后肯定还有孩子。贾尼老头今年81,没几年好活,在他这种地位,要考虑的事情非常多,不会刻意照顾拉斐尔兄弟。嗯,贾尼老头还有一个非常厉害的私生子,相信你应该听说过,就是法拉利董事会主席蒙特泽莫罗。”
魏荣霖哦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一阵,颜子鹏突然出声:“既然拉斐尔兄弟对阿涅利家族不算什么,那他们还烦恼什么?”
郝宗观望了简越一眼,发现他神色平静,答道:“艾丽诺尔是莱康特家的远房亲戚,和艾尔莎往来密切。艾尔莎做了小越七年的管家,爱德华多是小越五年的朋友。拉斐尔兄弟不需要争取阿涅利家族的继承权,他们从出生起就姓比安奇。”
颜子鹏扑哧一笑,“你把小越说得像巴伐利亚国王一样。”
郝宗观严肃道:“你虽聪明,但信息不全,低估了小越在这里的地位。——还想继续听吗?”
颜子鹏沉默片刻,轻轻点头。郝宗观调转目光,“林子,你呢?”
魏荣霖叹道:“我虽没螃蟹的功夫好,但比他敏感。这里看似宁静安逸,却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不少警察的眼神让人瘆得慌,我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特种兵,上过战场,能让我不舒服的警察肯定不是普通人。伊斯马宁如此富有,却没有外来乞丐,没有混混,明显不正常。我来之前读过相关的书籍,知道德国不是天堂,德国人也没有中国人想象中的那么守规矩。唉,我扯到哪去了。我接受任务的时候,上面说得很简单——小老板很小就去了德国读书,虽然因为家庭原因一直没回来,但心怀祖国。他是难得的人才,欧美治安不好,希望我好好保护。”
“继续。”
魏荣霖说:“春节时,我给我堂哥拜年,问起注意事项。我堂哥就说了一句——你出去是做保镖,凡事多动点脑筋。我立刻会意,知道没那么简单。螃蟹有些内向,喜欢把事情憋在肚子里。他跟小老板提起光刻机时,我连这玩意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沈博士带我们游玩的时候,我向他请教,才发现螃蟹玩大了。不知道是哪个蠢货提的要求,居然让一个在德国长大的小富豪去挖德国的战略技术。也许提要求的人不蠢,另有目的,但螃蟹做得很蠢,如果不是陶欣如机警,他与小老板往日的情分就会被彻底断送。可惜……”
“可惜什么?”
魏荣霖说:“昨晚吃完饭我们聊天的时候,螃蟹又说了一句蠢话,将陶欣如的努力全部浪费掉了。如果我没猜错,小老板以后不会再让他接触任何机密了。”
郝宗观咳嗽一声,“小越,是真的吗?”
简越从窗外收回目光,淡淡地说:“他想开烧烤店,我没有任何理由不成全。”
郝宗观欲言又止,颜子鹏接上:“那他以后岂不是无法享受K计划的福利了?”
简越似笑非笑:“你们总觉得我有钱,沾点光理所当然,很少想过如果我需要撒钱来维持关系圈,还不如找忠心耿耿的狗和经验丰富的职业经理人。K计划是我成年之前的权宜之计,目的是用金钱和亲情软化牢固的防线和理顺复杂的关系圈。我满16周岁后,这个计划自然终止。康谢和陶欣如赶上了最后一波——婚礼送20万欧元,一个孩子送100万欧元,加起来差不多150万美元;为避免康平逸在成长过程中过得憋屈,额外馈赠100万美元。我真正给康谢的是150万美元,他留下来的钱折合美元约23万,七年五倍半的投资回报已对得起他当年的尽心尽力。”
颜子鹏默然,简越缓缓继续:“你在吃饭时打游戏我不在乎,因为是朋友聚会,可是你居然说——我们应该收购西门子手机,太掉底子了。你一没通信行业的工作经验,二不熟悉资本运作,三没摸清楚大集体的运作程序,四不清楚我们的财务状况,只因为眼热西门子手机赚得多,随口提了一个建议。你在这边呆了这么多年,骨子里仍是国内的一套,没有学到德国文化的精髓。你不用高估自己,对我来说,你们这帮人,包括郝宗观在内,现在都并非必需。”
冷场了一阵,颜子鹏吭哧吭哧蹦出一句:“你——你——所图甚大,需要我们。”
简越笑笑道:“人的思维惯性真强大,你们很少换位思考,经常想当然。G组本质上是我留在国内的保安部和内务部,或者说纪检部,X组是人力资源部和竞争情报部。它们不是特立独行,几乎所有的巨型私营企业集团都有这四个部门。我在国内可用的人力资源远比你们想象中的充沛——澄溪海韵教育基金会93年开始资助失学儿童和贫困大学生,伽云教育基金会94年底开始运作,齐悦慈善基金会97年元旦开始运作,已累计资助了上百万人,其中不少已工作或正在发达国家攻读研究生,仅在德国读研和读博的就有500多人。趋利和抱团是人的天性,这些留学生将来如果加入,肯定会利用这段渊源给自己的资历加码,以我的嫡系自居。德国人会做的事,更喜欢玩关系的中国人不可能不做。”
颜子鹏脸色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郝宗观接上:“你为什么说我并非必须,就算我不出色,我老丈人的圈子也是你需要的。MUZE不容有失,而它现在在俄罗斯很被动。”
简越正色道:“宗观,你是我的朋友兼下属,我们一起长大,朋友的成分多些。MUZE机构齐全,人多势众,内部团结,根本不是玩阴谋能打垮的。你别看沃林财团和MUZE现在吵得厉害,遇到困难的时候双方仍会同舟共济。俄罗斯事业群在上个月底已吸收盟友重组为VKKM财团,其他你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你觉得VKKM会坐视莫斯科收拾MUZE吗?就算VKKM高层脑袋短路,德国政府会坐视吗,沃林财团会坐视吗?VKKM、柏林和华沙绝对会插手,阻止一些势力的疯狂举动。”
郝宗观沉默片刻,“MUZE过度投资,资产负债率已超警戒线。”
简越说:“我很穷,M组不是MUZE的监事会,更不是A组和D组的上级。宗观,我知道你眼热我给阿普的待遇,可是你有他聪明不?论亲近度,你比阿普高,但跟康谢一样,脑袋转得不够快,容易出事。我不想一直干涉你的选择,你有三天的时间考虑是去俄罗斯当诸侯还是以后一直跟着我。”
郝宗观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简越调转目光,“子鹏,林子,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颜子鹏说:“我不相信自己的判断是错的,你这么讨厌伊斯兰教,却跟一对特殊的伊斯兰教徒成了朋友,明显所图甚大……”
简越略一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交什么朋友跟你有什么关系?”
颜子鹏大声道:“你在玩火,我很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与爱德华多交往,迟早会遇到大麻烦,连累亲朋。”
简越冷冷道:“你前怕狼后怕虎,又总想做一番大事业。翻遍世界经济史,哪一个大商人能与政治彻底脱离关系?再说莫非我能决定我会碰上什么人?你以无神论者自居,不屑于了解宗教,想当然地判断教徒的为人处世态度,十足滑稽!”
颜子鹏默然,过了一阵,弱弱地问:“我有这么多毛病,家世普通,你为什么会接纳我?”
简越说:“第一,你智商不错,又是学工科的,性格开朗,和戴志豪搭档彼此互补。第二,你伪装少,活得真实自在,我不大喜欢心机深沉型和闷葫芦型。第三,你自己想。我没兴趣给你上思想课,你26岁了。你可能不太清楚我的习惯,我身边的人分三种——亲近人、半成品和风险未知的人。车里的四个人,穆斯塔法和郝宗观是亲近人,你是未来能派上用场的半成品,魏荣霖是我很喜欢的风险未知的人。我不是富二代,没时间去交废物朋友。如果你想成为我的真朋友,用实力证明自己。跟郝宗观一样,你有三天的时间考虑。还有问题吗?”
颜子鹏叹道:“没了,我一直以为我是四人组中最出色的,所以你把我留在身边,没想到我是最差的。唉,也对,我说话太随意了,如果是学生尚能接受,毕业了还这么随意,有些说不过去。如果换到别的老板,说不定早就把我开掉了。”
简越懒得理他,继续看窗外。301公路两侧比以前漂亮了,路也宽了,不过童牧开得不快,显然知道他此次离去,短期内不会回来。饶是如此,距离太短,不到五分钟仍到了航站楼。
慕尼黑机场到新勃兰登堡机场只有700多公里,汉莎航空用的是50座的庞巴迪支线客机。七点半的飞机,时间不多了。轻装的四人组告别童牧,换登机牌,拖着箱子跟普通旅客一样过了安检,在候机厅找了个角落坐下。
简越望着窗外发呆,12年了,终于再次坐到老位置上,但熟悉的东西全都不见了——座椅换了,地板换了,幕墙换了,飞机也换了。他来这里,确实改变了太多的东西。
“小越,”颜子鹏捅了捅他,赧然道:“我还是想知道比安奇的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简越随口应道:“我认识比安奇的时候,他是半个精神病患者,我也是,双方势均力敌,后来我的病情加重了,他被我打败了。就这么简单,跟政治和手腕没有丝毫关系。”
郝宗观继续:“小越没开玩笑,是真的,当时我在场。”
颜子鹏瞬间败退,简越重新开始发呆,神游天外,直到广播让登机。
郝宗观领头,魏荣霖殿后,四人组过了检票口,轻车熟路上了飞机。简越放好行李,继续发呆。忽然一杯柠檬水出现在眼前,抬头一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年未见的艾拉身着汉莎的空乘制服,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跟七年前一模一样,仿佛没有岁月流逝的痕迹。
“咋了?”艾拉笑道:“你没看错,就是我,特意过来迎接。为了满足你想静悄悄地走的愿望,我们不但包了专机,而且机师、空乘和保安都是我的关系。下飞机后全程奔驰S级防弹车接送,你的小命无忧。”
简越很无语,这不是静悄悄地走,而是国王出巡的规格,以后少不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