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热热闹闹的传统年一年比一年冷清,大街上的人寥寥无几,若不是树上路灯上零星挂着的几盏红灯笼,谁还觉得出这是在过春节?
应谭家邀请,叶家母女俩大年三十到谭家一起过年,吃团年饭。
叶朦月已经跟着谭成涛以未来儿媳妇的身份正式见过他家父母了,其实街坊邻居的,从小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他父母对她也是熟得很,再加上知道他们当年学生时代的事,所以这会儿听说他俩又在一起了,别提多赞成了,俩老笑得合不拢嘴,叶母还给她封了个厚厚的红包。
叶家人口简单,就只母女俩,除夕夜的中午,谭成涛到叶家吃饭,谭成涛做大厨,叶母在一旁帮忙,叶朦月就打打下手,洗个葱递个蒜什么的,三个人一起,也像模像样地做了十样菜,寓意十全十美,因为人少,每样菜都用非常精致小巧的碗碟装着。
中午在叶家吃了饭,下午谭成涛便带着母女俩到了自己家。
谭母将谭父和谭成涛打发去准备饭菜后,拉着叶母和叶朦月围着小桌嗑瓜子松子唠嗑,叶朦月见她们东家长西家短地八卦,自己又插不进嘴,便说自己也去厨房帮忙,叶母露出赞同的目光,谭母却将她拉住了。
“帮啥啊,别去,让他爷俩搞。”
叶朦月露出尴尬的神色,谭母却按住她,说:“闺女我跟你讲明的,你那心思我懂,但在我们家,不需要!我们家娶媳妇又不是娶保姆。你们俩以后结了婚啊,做饭做菜这事,都给涛涛做,谁让他做这行的呢!至于其他家务嘛,想做就做,不想做大不了让他掏钱请个保姆。就这么简单!你给我坐这儿坐好了,什么都别做!”
人家都这么说了,她再去挣着帮忙什么的就显得矫情了。她印象中的谭阿姨是个泼辣爽利的阿姨,之前她还颇担心,她要是做了自己的婆婆,要是不喜欢自己怎么办,要是嫌自己懒,不做家务怎么办,现在看来,她应该是担心过头了。
叶母在一旁听见谭母说的话,也露出放心的神色。
饭桌上,谭成涛殷勤的表现引得两家家长都颇为满意,于是话题不知怎么的,自然而然就转到何时结婚上面去了。
“你们年轻人现在都挺随便,我倒是看过黄历了,三月十九号日子好,要不就选那天?”谭母自从儿子带了准媳妇来,她就开始操心这事了。
叶朦月倒是愣了一愣,她虽然之前对严玺兰说大概在四五月的时候结婚,可那是她随口的托词,她根本还没想过要什么时候结婚,就仿佛……仿佛她要结婚这事与她无关一般。
她没说话,身旁的谭成涛倒是认真思考了一下,说:“三月太赶了,我们连婚纱照都还没拍呢。而且天气还凉,穿婚纱会冷的,妈你再看看四五月有没好日子?”
谭母横了他一眼:“赶?我还嫌晚了呢!”
“妈,你也不希望你儿媳妇结个婚还给冻感冒了吧?”
“对对,不能冻着了,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叶朦月一口汤差点呛着,脸涨得通红,什么孙子!
叶母看见自己女儿的窘样,连连打圆场:“这个……亲家,什么时候结婚还是他们自己做主吧,我们给帮忙准备准备就行了。”
“他们做主?别又再给我拖个几年。看看他们同学,人小孩都能打酱油了。”谭母反驳道。
“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年轻人脸皮薄。就四月吧,四月天气好,他们要拍婚纱照要干什么的,时间都充足。”谭父发话拍板。
谭成涛感激地朝他父亲投去一笑,然后低下头问叶朦月:“四月怎么样?这样的话给你定做婚纱时间也来得及。”
……还是不行,她完全没有进入角色的感觉,听着他们讨论的时候是,即便他在耳边征求着自己的意见,也是,她完全感受不到新嫁娘的雀跃和幸福感。
她努力向谭成涛扯出一个笑容,笑意却未达眼里,她知道自己永远学不会连眼神也演戏,所以她只能匆匆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她想象中的新年该是什么样呢?除夕夜里,她和她的他,和妈妈,一家人亲亲热热吃完年夜饭,她带着他买一大堆焰火,他们找个人多扎堆的地方,她远远地点燃焰火的引子,然后吓得跑到他身边,埋头在他怀里,他嘲笑她胆小,却又体贴地捂着她的耳朵;他们在漫天缤纷的焰火下拥抱、接吻;他们相拥着,一起守岁,一起迎接新年,他们……
没有“他们”……没有“他”……什么都没有……都没了……
年就这么恍恍惚惚地过完了,上班第一天,她到公司报到,听候公司安排,不出意外地收到了不菲的开门红,却一整天都没看到严玺兰,她例行给宋梓凡打去电话,顺道问起严玺兰,得知她竟然在美国,要晚一周才能到公司。
因为身份特殊,被派遣到项目上做严玺兰的副理,又还有策划部的本职工作,虽说有邓经理担着,也有许多是丢不了的,她连着几天忙得晕头转向,差些忘了谭成涛约她选去影楼预约的事。
她特意请了假提前了两个小时下班,一出黎恩的大楼,谭成涛已经等在外面了。
两人驱车到了影楼,停好车,服务员热情地迎上来:“谭先生和叶小姐是吗?”
谭成涛点点头。
“里面请。”服务员将他们领到沙发卡座上坐定后,导购又带着资料坐到他们对面。
“谭先生,根据您在电话里与我们沟通的情况,我们特意为您和叶小姐量身定做了几个套餐,这是资料,您先看看。”
谭成涛接过资料,放到与叶朦月两人中间,说:“朦月一起来看。”
她探出头,扫了一眼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和图片,意兴阑珊地收回了目光,却瞟到谭成涛在很认真地看着。
还是不行……
她转头打量周围挂着的婚纱和样片,嘴里说道:“你看吧,我逛逛。”
许是太过专注,他并没听到她的声音。她起身走到穿着婚纱的模特旁边,突然想起严玺兰曾经说她的话,说她就连路过婚纱店也会多看几眼。那个时候……她是真的想要结婚,可是为什么,真走到了这里,她这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谭成涛因为有些不满意影楼的套餐设计,最终没有定下来,从影楼出来后,他载着她到他的餐厅吃晚饭,吃完晚饭她本想回家了,他却提议去滨河路散步。
春寒料峭的季节,河边很冷,她其实并不喜欢,可是她不打算告诉他,说了做什么呢?
天早早地黑了,谭成涛送她回到了她租住的小区门外,格外绅士地为她打开门,扶她下了车,她本欲道声再见然后上楼回家,可是他扶着她的手顺势将她扯进了他怀里,他搂着她的腰,她没有挣扎,他缓缓向那两片粉嫩柔软靠近,她蓦地转开了脸,他的吻落到她的耳鬓。
“朦月……。”他有些惊愕,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愿意。
“下次吧,今天有些没心情。我先上去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她低垂着眸子,也不看他,也不等他说话,她匆匆走进小区门口。
夜色里,她藏在衣袖里的左手捏了放放了捏,终于还是捏起袖子擦了擦刚才被他嘴唇碰触到的地方。
不行……真的不行……
当那股陌生的男性气息靠近,她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接受他!接受他!可是本能的抗拒却让她在最后一秒挪开了脸。
挎包随手往地上一丢,脱掉外套,扯掉围巾,她把自己摔在沙发里。
为什么……为什么?
严玺兰回来了。她本以为严玺兰此去美国是旅游,回来后她才知道是Corey Wood在美国抽不开身,但是这边工作又必须要跟Corey沟通,关于设计和工程制图的问题又容不得半点马虎,韩旭辰这时又不在这边,所以就只有严玺兰亲自去了。
她一回来,叶朦月就必须开始继续跟着严玺兰在工地跑的日子了。
“别人过年都长肉,你倒好,还能瘦。”严玺兰给了她从美国带回的礼物后,围着她转了两圈,啧啧称奇道。
她只能呵呵干笑两声。
严玺兰又接着问道:“怎么样?婚期定了没?”
“具体没定,大概在四月。”
“四月……那还好……。”严玺兰似在自言自语,又似若有所思,然后问叶朦月:“你还记不记得年前我说要带你看的东西?”
记得,怎么不记得,她还记得严玺兰当时说要她别后悔。她对此一点都不好奇,是因为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东西再能让她生出希望了,没有希望,没有寄托,又何来后悔?
严玺兰见她点头,说:“换衣服鞋子,戴上钢盔,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领着叶朦月走了很远,然后到了一片湖的附近。
“这地方你还没来过,觉得怎么样?”她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毫无淑女范地就地一坐。
叶朦月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湖,她所见的只是湖的一角,还有更大一片在视线所及范围之外,她努力回忆着C城地形图,搜索着脑子里的记忆。
“这……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那个烟霞湖吧?我们的项目有延伸到这里吗?”她记得应该没有吧。
“没错,那你知道烟霞湖旁边是什么吗?”严玺兰不答反问。
叶朦月再度调动脑子里的记忆,突然,她美目圆睁,惊愕道:“森林公园!难道这里也要建房子?可是政府会允许?不对不对,我记得这块地是不包括这里的啊!”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
“唉……。”叹口气,严玺兰取下头上沉重的安全帽,说:“所以说我不得不佩服韩旭辰啊。”
乍听到他的名字,她心里猛地一颤。却听严玺兰继续道:“政府拍卖的这块地,当然是不包括这里的,但这里与我们的项目规划地是连着的,所以如果能拿下,对我们而言百利而无一害。我为什么佩服韩旭辰,你看,他一个外地人,这么难啃的骨头他都能啃得动,我不佩服他佩服谁?”
听到严玺兰这么夸赞他,她的心里百味杂陈,既有些隐隐的骄傲,又抗拒听到他的消息。
“你带我到这里是看什么?”
严玺兰手指划过面前一片地,问:“如果你是规划师,你准备拿这里作何用?”
叶朦月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想了想,说:“其实把这里发展成别墅区,富人聚集地,未尝不好。这个地段本身交通就方便,临城不远,出城也方便,再加上湖和公园就在旁边,别墅绝对好卖,只怕供不应求。”
严玺兰赞赏道:“不错,有想法。”
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戴上头盔领着叶朦月打道回府,从始至终没有提她带她过来的目的。
回到办公室,叶朦月准备开始工作,严玺兰却把她叫到了她的独立办公隔间。
示意叶朦月坐下,她拿出两份文件,递了其中一份给她。
叶朦月抽出其中一个文件袋,打开一看,是份设计图,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规划图,她仔细一看,刚好是“星月城”的整体规划图,图面上清楚标注着住宅区和商业区的位置,她找到那片绿色的代表烟霞湖的地方。
果然!这里是建别墅区的!
“你手上的是经过讨论后最新版的规划设计,我这次去找Corey就是为这事。你再看看这一份东西。”说着,把另外一份文件递给她。
文件袋上龙飞凤舞地写着“C.W”两个字母,她打开袋子,取出里面的东西,有好几张,她摊开面上第一张,乍一看,没看出名堂,她微皱着眉,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份平面设计图,她疑惑地望向严玺兰。
严玺兰接过她手里的图纸,一张张摊开放在她面前,说:“看出这些是什么了吗?”
“好像是……单栋房子的设计图?”她不大确定地说道。
“这些都是Corey亲手画的。”
……所以她刚才是碰到了世界级大师碰过的东西么?
严玺兰也不再卖关子,说:“这套别墅所在的位置,就在我刚才带你去过的那里,那一片地,就算都修别墅,也唯有那个位置是最好的。Corey设计的这套别墅,就是那一栋。”她忽然用一种颇有深意的眼神看着叶朦月,弄得她莫名有些心虚。
“Corey做了几套方案,可是他在给我之前说,也许它们再也用不上了,可是作为朋友,因为承诺,他还是要把这些给他的好友。他的好友是谁你知道吗?”
答案呼之欲出。叶朦月忽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她心里开始莫名空荡荡地发虚,背脊发凉。
严玺兰继续以一种不缓不慢的语调说道:“韩旭辰。说到这里,我又要佩服他了,真不知道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是怎么跟Corey这种世界级的建筑大师搭上交情的。好吧,言归正传。对了,我也说了不少了,你都没猜到什么?”
她不敢猜,只要事与韩旭辰挂上钩,她就不再是她。
“我告诉Corey,他的功夫已经白费了,因为这栋别墅未来的女主人根本就不会给男主人送出大礼的机会。”
叶朦月越发低垂的脑袋猛然抬起,紧盯着严玺兰。而严玺兰表情和煦吐气如兰地继续说着:“叶朦月,如果你在工作上也是对待爱情这种态度,我一定会炒了你。我不为谁说话,但我要告诉你的事实就是,你所认为一定会再次弃你而去的韩旭辰,一直在用他的方式给你创造你想要的安稳,我不管你看到的是什么,我所看到的,是他年纪轻轻以一个外来人的身份千里迢迢跑到人生地不熟的C市来发展事业,只因为他的女人在这里;是他受尽心爱女人的冷言冷语还处处为她设想考虑,为她费尽心思建起爱巢,只因为你缺乏安全感,你想要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