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的好朋友妮子知道了,妮子的爸爸妈妈也就知道了;妮子的爸爸妈妈知道了,村里的人们也就知道了;村里的人们都知道了,李貌和阿香也就跟着很快听到了。那些话就像稻田上的野风一样,时常东奔西走地飘荡着,一不小心就飘进了李貌和阿香的耳里了。
李貌对阿香说:“你听到了吗?”
阿香点点头,她说听到了。
“那就再等等吧。”
“好的,那就再等等吧。”
“等她再长大一点吧。”
“好的,等她再长大一点吧。”
两人就这样等了下去,等待当然没有影响他们的来往,该洗头的还是洗头,该洗澡的还会洗澡,只是不是每天地洗,洗的时候,也是悄悄的并不让小香知道就是了,该在一起吃饭的也会在一起吃饭,尤其是在一些谁都绕不过去的旧节日,可洗完了吃完了,谁从哪里来就回那里去,谁都没有在对方的家里偷偷地渡过任何一个晚上。人们在阿香的田地里,时常能看到李貌的身影,就像那田地就是他李貌家的田地一样,而李貌家的田地却因为妻子的死去而没有了,让村里收了回去了,剩下的只是屋后的一块小菜地,那是属于老屋的基地而留下的。李貌家的菜,更多的是来自于种植在学校里的菜地上。
种在学校菜地里的那一棵鼠耳叶,也依旧慢慢地生长着,那种慢慢生长,倒也有点像是李貌和阿香之间的那种慢慢,你说不清你在上边能看到什么希望,但你又无可否认它确实是在生长着,一直慢慢地在生长。
这期间,阿香还帮李貌重新钉过好几次的裤扣。她把李貌所有的裤子,都严严实实地钉了一遍又一遍,她最怕的是李貌上课的时候,会一不小心掉了裤子上的扣子。她怕李貌会因为裤扣的丢失,在学生的面前丢了当老师的面子。就连李貌有些眼看就要烂掉了的裤子,她也给他牢牢地把裤扣钉好,钉得紧紧的。
一年过去了。
两年也过去了。
第三年,他们终于往镇上走去了。
因为这一年,李貌的小香到镇上读中学了。
小香一走,家里孤零零的只剩了李貌。有时走在路上,他就两眼愣愣地看着阿香屋头上的那根炊烟发呆,那根炊烟就像是一根白色的牛尾巴,在往上孤独的飘摇着,很可怜,可怜极了。他随后就伸长着目光去看自己的家,他家的炊烟还没有冒起来,因为他还在路上,等他回家了,他家的那根炊烟才会冒起来,那是又一根孤独的牛尾巴。他就想:这两根炊烟应该成为一根炊烟了!
于是,他把炊烟的事摆到了阿香家的桌子上。
他说:“从这一餐开始,我就在你这里吃了。”
阿香自然是高兴的。阿香一点意见都没有。从那一餐开始,她就把两家的炊烟烧成了一根炊烟了,那根炊烟在她家的屋头飘了没有几天,他们就顺着炊烟飘去的方向,到镇上登记去了。
那天的阳光挺好的。走在路上的时候,阿香还提醒了李貌一句,到了镇上你要不要先去跟小香说一声。李貌说可以呀,到了镇上我就到学校去跟她说一声,顺便叫她出来一起吃顿饭。他说等办好后我们再吃吧,就在街上炒几个菜,你想吃什么?阿香说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吗?阿香从来都没有在镇上炒菜吃过饭。每次来赶街的时候,总是买好了东西便随便走进路边的一个小店,随便地吃一碗米粉。也有人吃饭,她不吃。吃饭花的钱比米粉多,最便宜的当然是喝稀饭,但镇上的稀饭总是稀得不像样,喝一碗又不够,回到半路就饿了,喝两碗,又让人觉得那是花钱喝了一肚的水,喝水干吗要在你们镇上喝?回到家我想喝多少喝多少,所以,阿香在镇上吃的都是米粉。李貌说我们炒两个好菜吧,待会看有什么好菜就炒什么。可到了镇上,他又不去找小香了。他说我们还是先登记吧,完了我再找她去。阿香说也可以。两人就直直地从街上走过,然后直直地到镇政府找人给他们登记去了。
那天是街日子,挤着登记的人还挺多的,李貌和阿香只好也跟着挤在那里,耐心地等待着,但他没有想到,还没有等到,他的小香就突然出现了。是阿香先看到小香的,阿香推了一下李貌,李貌的才随后看到。
李貌的心随即就踢了他一下,他惊愕了!
小香靠在门边上,只看着他们没有做声。
李貌赶忙站了起来,阿香也站了起来。
他们一起朝小香走过去。小香的脸色很不好,阴沉沉的,好像下了好几天的梅雨了。他们快要走到她的面前时,她身子突然一转,往外走去。李貌和阿香愣了一下,跟着也往外走来。
小香停在门外的一块空地上。
“你知道我们来?”
“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大前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妈妈来找我,她说你们这两天可能要到镇上来结婚。她拉着我,她不让我睡,她让我到这来等你们。”
李貌的心又踢了他一脚,踢得脸都变了。
“你妈她……她怎么会知道呢?”
“我怎么知道呢,我也不相信她说的,但我又不敢不相信,于是我就来了。我每天都跑到这里来。我都跑了两天了。我没想到今天真的就碰着你们。”
阿香没有跟他们站在一起,她离他们远一点,她让他们父女说话,但小香的话她都听到了。她的心一直在暗暗地往下坠,沉沉的感到很难受。
小香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吗?”
李貌从女儿的梦里一直没有缓过来。女儿的梦把他给压住了,压得他心里一堵一堵的。他一直在想:小香她妈妈怎么会知道他和阿香这两天要来登记呢?他曾不时地把目光扫到空中,好像他的妻子就在空中的什么地方在偷偷地看着他们,让他感到有种莫名的心慌。李貌于是对小香说:“我知道,我听说过,听说你对别人说到过。”
“那你知道了你怎么又没往心里去。”小香说。
当爸爸的,脑袋当即像断了一样低下去,他把手给小香举了起来,不知道是为挡住自己的脸,还是为了阻止小香不要再往下说什么。他说:“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爸爸知道了……爸爸知道了,你回学校去吧,去吧,你回去吧……”
当爸爸的,泪水差点都要下来了。
小香冷冷地看了看爸爸,不再说话,转身就回她的学校去了。
李貌的脚随后一软,蹲在了自己的脚下。阿香的目光却一直地跟着小香,一直跟到镇政府的大门边,才转身走到李貌的身边。
“没事的,不结就不结,不结我们就回家吧。”
阿香不停地搓揉着李貌的脊背,好像他的后心窝,有根什么筋被堵住了,她得帮他顺一顺,否则他会永远地蹲在那里。
回家的路上,阿香才猛然地想起了什么,于是她停了下来。
她说:“你以为真是小香她妈妈托了个梦的吗?”
李貌肯定地点点头。他说:“我跟你说吧,原来这东西我还真的不怎么信,可今天,我信了。”
“信什么信呀?你忘了,我们刚到街上的时候,你有没有远远地看到过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
“什么红衣服的小女孩?你在说什么?”
“你可能没看到,可我看到了,我们刚到街上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她站得远远的,你可能没有看到,你可能没有注意,我也没有太注意,我也只是晃了一下眼但我看到了,我现在才想了起来。你知道吗?小香走出镇政府大门的时候,也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在大门边晃了一下,晃一下就不见了。你知道那是谁吗?”
“谁呀?听你这么说,跟说鬼似的。你比小香说得还吓人。”
“吓什么吓呀?我说的是真的,不像小香她说的那样。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就是我们村里的妮子,妮子跟小香不是在一起读书的吗?她们俩好着呢,那妮子把头发剪短了,剪得都不像她妮子了。肯定是她跑回去告诉小香的,肯定是!”
李貌的心忽然一凉,凉得他有点脚筋发酸。
他没有想到,他的小香都会给他玩心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