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貌去的那一个地方离家有点远,只有到了周末才能回来,但李貌从来都没有偷偷地去看过阿香。每一次回来,也并非在家里忙得躲不开身子,他如果心里想去,偷一点闲空,偷偷去看看她,也不是太难的事情,可李貌竟然没有偷过。
李貌也没想过那是为什么。
阿香也没想过李貌为什么这样。
那小香自然也是没有再到阿香那里去过了。
阿香的屋里,依旧只是阿香和她的影子来回地晃着。
阿香的茶麸倒是有一个小男孩久不久地送来。她也不想跟那小男孩问要一句什么,问人家要话干什么呢?能问到倒也好,就怕开了口,结果回答是李貌什么话也没有,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添烦恼吗?那小孩也总是一放下茶麸就转身走人,汗也不擦,总是跑得比鬼还快。有时,阿香都怀疑会不会李貌就藏在哪里等着那个小孩。有时,她只是从外边回来的时候,看见有一块茶麸放在门边,她知道又是那个小孩帮李貌送来的,便四处看了看,但哪里都没有那个小男孩的影子。
有时候,阿香捧着门前的那饼茶麸发呆。发呆过后,便是捧着那饼茶麸翻来覆去地看。看什么呢?除了薄厚不一,那些茶麸与李貌以前买的那些茶麸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她知道那些茶麸肯定也还是李貌亲手买的茶麸,肯定是的,如果是别人帮买,别人会随便买的,阿香看得出她手上的那饼茶麸不是那种随便买的,是李貌亲手买的,只有李貌亲手买的茶麸才都是那样新新的,香香的,一看就知道是刚刚榨下的。有时就想,是不是李貌每次都跑到人家的油榨坊坐着,等着给她买呢?她想也许是的,真是辛苦了他了。
可是,让阿香想不明白的是,一样的茶麸,一样的新鲜,一样的芳香,她的头发怎么就开始往下掉了呢?
每洗一次都要掉下来一些,掉得她怎么看怎么心疼。有一天,她往下一梳,竟梳下了满满的一梳头发。
她顿时就被吓坏了。
被梳下的头发给吓坏了。
她想这是怎么啦?她当时曾怀疑过那梳子上的头发不是头发,这不是头发吧不是吧,头发怎么会这么一梳就梳下来了呢?头发是长在皮肉里的,头发可不是长在沙地里的那些野草?
她怀疑是自己眼花了。她想自己是不是病了?
她把梳子放下,让自己神情安定下来,然后紧紧地抓住梳子往门外走去。外边虽然没有太阳,但比屋里亮多了,也清楚多了。
这一次,她看好了。
她看到梳子上确实不是野草。
她的手顿时就禁不住颤抖了起来。
她颤悠悠地抬起了梳子,她想再梳一把看一看,但梳子插进了头发后,她的手又自己软了下来。她不敢再往下梳。她怕又梳下满满的一梳头发怎么办?
晚上,阿香睡不着了。
她想李貌走了多久?
走了还不到一个学期吧?
看着那把梳下来的头发,阿香想,这样下去,哪一天李貌看到她的时候,她如果成了一个头发稀溜溜的女人,就像那些八十岁的老太婆一样,那可就糟了。这一想她害怕了起来。
她怕因为没有了头发,李貌的心就不再有她了。
她的头发要是越来越少,他就不会再给她买茶麸了。
你头发都没有了,还给你买茶麸干什么呢?
没有了茶麸,她和他李貌,以后……弄不好就没有来往了……她突然就不敢想了。这么久以来,她之所以感觉着他心里还有她,不就因为那一饼茶麸吗?虽然那一饼茶麸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真要是没有了那一饼茶麸,他们之间以后就一点牵连也没有了,那就像是小渡口那里的一张小竹排,是了,那一饼茶麸就像河渡上的那张小竹排,那竹排虽然不大,每次也只能拉过去两三个人,但是那竹排要是没有了,要是漂走了,你就只能在这边河两眼睛空空地看着那边河了,你想过去,但你怎么也过不了……不能小看那张小竹排呀!如果没有了那一饼小小的茶麸,慢慢地,他李貌的心里就用不着再这样时不时地惦记着你了,那样他就会对你慢慢地冷下去,冷到两人最后都不相识了一样,相识也只是像别的男女那样,谁也不再属于谁,他不再属于她,她也不再属于他。
怎么办呢?
就这样,阿香又病了。
像很多说病就病的女人一样,阿香病倒了!
正好,那一饼不大的茶麸快洗完了,那个比鬼还快的小男孩,她想很快就又要出现了。她把门一直地打开着,她随时地等待着那个小男孩的到来。门外的任何响声,都成为她判断可能是那个男孩的到来。她担心他把茶麸偷偷一放就又转身鬼一样跑走,于是就急急地赶到门外,但那些响声,却都不是那个比鬼还快的小男孩。但她相信,那个小男孩会很快来的。
她把门一直地打开着。
一直等到了不久后的一天黄昏,终于等到了那个小男孩的到来。那是一个没有声响的男孩,他越是靠近阿香的家门,脚步就越是格外的轻,就像是提着脚在轻轻地走,好像是怕他的脚步会惊动了屋里的阿香似的,他的任务只是把茶麸神出鬼没地放在她的门槛上,他的任务一完成,剩下的就是鬼一样飞快地跑开。那个小男孩看见了打开的门,于是就从门的一边悄悄地把茶麸往门槛上推过去,可是,他手里的茶麸还没有放好,阿香把他叫住了。
她说:“你别放在那里,你帮我拿进来吧。”
小男孩被阿香的话吓了一跳,他站到了门槛上。他看了看阿香,然后捧起茶麸往屋里走。没有等男孩放下,阿香就开口道:“李老师都没有让你托句什么话吗?”
“没有。”小男孩回答道。
她的心倏地一凉,但她不肯相信。
“真的什么话也没有吗?”
男孩给她摇摇头。男孩说:“没有,他没有让我给你说什么。”
阿香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人也跟着恍惚起来。
“他是不是特别的忙呀?”她问道。
男孩不知如何回答,老师忙不忙他怎么知道呢,他看到的老师每天都是那种样子,而那种样子的老师算不算很忙,他真的不知道。男孩看了阿香一眼,于是自作主张地问道:“你有什么话要我托给李老师吗?”
“没有。”阿香随口就回答道。
她心里明明是有话的呀,她怎么又说没有呢?
阿香被自己的回答惊愕了一下。
“没有那我走了。”男孩说。
“等等,你先别走!”
男孩好像被吓了一下,愣愣地看着阿香。
“他也没说要我托什么话给你带回去吗?”
“没有。”男孩子摇摇头。
阿香不禁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就算了。”
“那我走了。”
“那你走吧。”
男孩于是走了,走到门槛上又被喊住。
阿香说:“你再等一等!你等等好吗?”
转身就跑进屋里拿来了一束头发。那一束头发就是她梳下来的那些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她一根一根地拿下来,整理成了整整齐齐的长长的一束。她让门槛上的男孩帮她交给李貌。男孩却不敢接过她的那束头发。李香这才想起怎么这样把一束女人的头发,让一个小男孩拿在手里回去呢。她让男孩再等等,转身又急急地跑回到屋里,急急地在墙角找到了半张水泥纸,把头发卷在了纸中。那男孩这才接到了手上,但还是小心翼翼的,并不敢紧紧地抓在手里。
她想,等李貌看到了那一束头发,也许就会想到她是不是病了,那样他就会想办法回来看看她。男孩在她的眼里很快就走远了,很快就看不见了,这时,阿香又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她觉得应该让他告诉一声李貌,说那把头发是从她的头上掉下来的,她不告诉他,他李貌能知道那是她阿香掉的头发吗?她恨自己怎么糊涂成了这样了,起脚就朝着男孩消失的方向追过去,可追了好远都看不到那个男孩的影子。那真是一个比鬼还快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