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的这一天,他们先是做了一件傻事。
他们到山上去挖回了一棵树蔸,种在了他的窗户后边。
这件傻事是阿香建议的。头一天放晚学的时候,她捧着班里的作业去交给李貌,放下作业后,她扑着桌子往窗外胡乱地看了看,这一看,脑子里的窗外突然就出现了一棵树来。她想如果种棵树在那里该多好呀,山风吹过来的时候,那小树就会一摇一摇的,就像是在对他说话。她于是对他说道:“明天我在你的窗户后边种一棵树好吗?让你每天早上起来,你一打开窗户,你就看到它。你看到它了你就会想到我。”
他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他说:“好呀!那样晚上关窗的时候我也能看到它,然后我就可以一整晚一整晚地想着你。”
种什么树呢?阿香最先想到的是松树。在阿香的脑子里,那时候的松树是形象最高大的一种树,多少的人生意义都被课文和老师们拿松树来做比喻的。但李貌却不同意。他说不,不能种松树。在我的窗户后种了松树,我这屋子成了什么了?阿香不知道李貌想到了什么,她说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种?李貌说你见过烈士陵园吗?烈士墓后边种的都是松树。她不知道。村里没有烈士陵园。她真的不知道。李貌是读书的时候在城里看到的。阿香的脑子里马上就冷了下去。她说真的吗?李貌说当然是真的。阿香说那种什么呢?两人的嘴里于是你一种我一种,胡乱地说出了好多的树来,又都觉得不是太好。到了最后,还是阿香拿了主意,她说别想那么多了,等到了山上,看见什么树好,就挖回什么树吧。
两人最后在山上碰着了一种叫鼠耳叶的树。鼠耳叶是一种找不到任何意义的树,而且长得很慢。听说以前有长高的,那都是上了几百年上千年的,但很少有人见到过。这种树叶子长得细细的,很密,上面的一层新叶子,永远是一种暗暗的红,就像小老鼠透明的小耳朵,让人觉得有些好看。两人于是觉得这种树不错,尤其是看重了它不容易长高,因为容易长高了,就容易被砍掉,不砍就会挡住了窗户上的阳光。你不能为了树就不要阳光吧?他们觉得阳光与树,对他的那一扇窗户一样的重要。
那一棵鼠耳叶刚刚种好,阿香的脑子里突然又上来了一个想法。她突然地尖叫起来,她说忘了忘了,我怎么忘了呢?一边说一边激动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她说:“要不我们把它再拿起来吧?”
“为什么?”他惊奇地看着她。
“我想在树根里放上两颗石头,我一颗,你一颗。”
李貌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好呀,一颗是你,一颗是我。”
“对呀,我放的那一颗是我,你放的那一颗是你。”
“让树根一边长一边把我们紧紧地抱住。”
“你说会吗?”
“怎么不会呢?只要它活着,只要它长大,它就会不停地长根,它只要长根,它就会把我们紧紧地抱住。”
两人似乎已经看到了什么结果似的,一时都兴奋地笑在了脸上,笑得两人的脸都傻乎乎的。那棵树随后被他们挖了起来。然后,就找石头去了。李貌让阿香先去找。他说你先找吧。你找什么样的,我再跟着找什么样的。她说那我就找两个一样的就可以了。李貌说好的,那你就找两个一样的吧。她笑笑的就找石头去了。
窗户后边就是山脚,到处都是石头。阿香很快找来了两个拳头大的鹅卵石,有点扁,也有点圆,而且还有点白白的,却又不是那种完全的白,白里有点谷黄谷黄的样子,好像是在黄泥下埋久了,把黄泥的颜色吃到了里边去了。她让他看。她说你看这两块好不好?李貌接在手里掂了掂,他觉得有点像是两颗心,又觉得不像,觉得心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想给那两块石头找到一个说法,他把头歪了歪,就是想不出这两颗石头应该像他们的什么。最后只说可以,就这两块吧,你一块,我一块。
他们于是把那两块石头放到了坑里。
突然,阿香又想起了什么。她说:“我们还是在石头上做一个记号吧。”
她把两块石头又拿了出来,对李貌问道:“你一块,我一块,你要哪一块?”
李貌说随便。阿香把其中的一块递到了他的手上。她说那你要这一块。留下的那一块,她把它放到了地上,然后用柴刀前边的丁勾勾,在上边定了一个点,不停地敲打起来。李貌一看就知道了,他知道她要在她的那一块石头上打一个小洞眼,或者说是打一个小小的坑。他觉得她真是有点好玩,便说那我的呢?我也要在上边做一个记号吧?阿香说随便你。那你就打上你的名字吧。李貌觉得名字不好打。阿香说那你就打一条槽槽呗。说完一脸笑笑的。李貌从阿香的笑里看出了什么,就说好,那我就给我的石头打一条槽吧。
各人就丁丁当当地敲了起来。她在她的石头上打下了一个洞,一个眼睛一样大的洞,他知道那个洞是什么意思,但他不说。他在他的石头上敲下了一条槽,一条拇指头一样宽的槽,她也知道这个槽是什么意思,只是谁都没有把意思说到嘴巴的外边来,说了就没有意思了。丁丁当当的凿打声十分响亮,传得很远很远。一边凿打,嘴里还一边哼着一些零零碎碎的歌,快乐极了,就像两个穿开裆裤的毛孩子在玩什么过家家,有点可笑,也有点不可思议。对李貌来说,这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什么想法。
他只是听她的。
因为他想得到她。
阿香却不一样。阿香是认真的。她是真的要把那棵树还有那两块石头,实实在在地种到她的心里去,她要让它们在她的心里生根,就像她要牢牢地抓住李貌一样,而且一生一世,永远都不放松,这是李貌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种好树太阳已经下山去了,两人的脸上都挂满了汗。阿香这时盯着李貌,笑笑的想说什么,却一直没说,但李貌却看出来了,他知道阿香心里想的肯定和他想的是同一个事情。他于是也笑笑的,说道:“晚上,我们来一次,好吗?我一定慢慢的。”
“就怕你自己急呗。”
“我要是急了,你就别让我急,好吗?”
“那要是我急了呢?”
“你急了我就不让你急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