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貌想把茶麸给阿香断掉。
就像一个母亲想给一个小孩断奶一样。
他想,如果这样不停地给她买下去,她就会觉得他心里还爱着她,她就会因此而不想再嫁人,如果他不再给她买茶麸呢?也许她就会不得不让人替她找来一个男人,不找她怎么过下去?倒不是说没有茶麸她过不下去,而是因为,没有了爱她也许就过不下去了,她就不得不另做打算。
这么想的时候李貌走在路上,他正在去给她买茶麸。想着想着,他突然就停下了,他坐在了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但想着想着,李貌又怕了起来,他怕她因为没有了他的茶麸,没有了他给她的这一点点的爱,她会因此而了断了她的人生……会吗?也许会。茶麸虽然不大,可茶麸就像是他和她之间的一根独木桥,茶麸没有了,他们之间的这个独木桥就好比突然间给断掉了……那样,他在这头当然是没有什么的,大不了让内心再内疚一次,可她呢?她也许会看着断桥而感到崩溃,然后一头就重重地摔下去,摔到桥下的河水里。
这么一想,李貌不觉得有些后怕起来。
他就这样痛苦地坐在那石板上。
路过的人看到了,都对他说:“走吧,老师!”
“你们先走吧,我坐一会。”李貌说。
有人看到他的脸色很不好,就问:“老师,你病了还是怎么啦?”
李貌的脸色就紧张起来,他说:“没有呀?没事没事,我歇歇就走。”
他当然不跟他们一起走,等他们都走远了,他才站起来,一个人慢慢地往前走着,走到一个独木桥上的时候,他再一次地停了下来。那独木桥不是太宽,也不是太长,那其实是一块棺材板,不知是谁从哪里弄来的。桥下是一条比棺材板窄一点的小溪流,溪水下边是一块很宽的清石板,清石板的上边流水很浅,但很滑,人要是掉下去,是谁也站不住的,掉下去就会当即摔倒了,然后就会顺着水流滑到下边的一个水坑里,那是一个深水坑,如果不会游水,如果在上边被摔昏了头,在那一个深水坑里是起不来的。
于是他又想起了那块茶麸。
如果没有了那块茶麸……如果阿香从这桥上摔下去……如果她的头被摔昏了……如果她顺势往下滑……如果滑进了那一个深水坑里……那结果呢?结果她能自己起来吗?
李貌的害怕又上来了。
他不敢再往桥的下边看。
他觉得有点恍恍惚惚的。
他急急地就走过了桥去。
那一天,他很用心地给阿香选了一块特别好的茶麸,很新,很香,捧在手上,顺手拍一拍,就能把香味一下一下地拍起来,拍进人的心脾里,让人有种醉一样的滋味。他想,他好像有多久没有给她买到这样的一块好茶麸了?有时也认真地买过的,但更多的时候,是顺手买到手上就算了。他想,等阿香拿到这块茶麸的时候,她一定会为这新新的香味而高兴的。他回头四下里看了看,看见身边没有认识的人,便把那块茶麸匆匆地塞进了箩筐的底处。每一次上街给阿香买茶麸,李貌挑去的总是一对箩筐,箩筐里放着几张学校的旧报纸,那是用作盖茶麸的,然后再去买其他的东西。有些东西是家里要买,有些东西是学校要买,如果什么都不买,就会走到一个偏僻处,往另一头箩筐放进几块断砖,然后挑着回家。当然不能直直地回到他的家里去,而是得先回到学校,先把茶麸拿出来,然后偷偷地挂到窗后的木桩上。那里挂着一件长长的烂蓑衣,那是一件谁都不会动的烂蓑衣。
阿香的茶麸,总是挂在蓑衣的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