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死与阿香有关,起因却是因为李貌。
李貌走后,阿香虽然一点都没有得到过李貌的消息,但在她的心里,她觉得李貌肯定是一直深深地爱着她的。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他会跟别的女人结婚。她想如果他想到该结婚了,他首先想到的也一定是她阿香。她想他一定在等着她,等着她长到十八岁的时候。
十八岁的阿香,刚过生日,人就突然间变了一个模样。她的心里像突然间点起了一把火,随后便熊熊地燃烧了起来,想灭都灭不掉。白天在地里干活,脑子被烧得恍恍悠悠的;夜里躺在床上,更是烧得无法入眠,耳朵里听到的全都是那些老鼠在吱吱喳喳的吵闹,那一声声的尖叫,像是一下一下地抓在她的心窝里,弄得她越发地睡不着,有时禁不住就大声喊叫着她的弟弟,让他起来帮她赶赶老鼠,可弟弟从来都不起来帮她。他说要赶你就自己赶,你睡不着又不是我睡不着。他觉得那些老鼠与他无关。他总是一睡就睡着了。
那些日子里,她最勤的事情就是洗她的头发了。在以前,她总是五六天,或者六七天才洗一次,可这时不是了,这时的阿香总是两三天三四天就觉得头发要洗了,不洗就也受不。
阿香洗头用的是茶麸,这是城里的女孩怎么也想不到的。当然了,城里的女孩在城里也看不到茶麸。茶麸就是油茶子榨过油后,剩下的那一块块油茶饼。有人喜欢拿来种地,因为茶麸可以当肥;有人喜欢拿来洗衣服,既可以拿来当作洗衣槌,又可以用着搓去衣领和袖口上的那些汗渍。对阿香来说,最好的用处就是洗头。阿香那长长的头发就是茶麸洗出来的。村里人也有用茶麸洗头的,却没有阿香洗得这么好。阿香的头发好,受益的还不光是阿香自己,还有那些喜欢出现在她身边的人,他们都觉得,从阿香的头发里散发出来的那种香味,实在是太好闻了,谁只要闻着了,谁就会全身心的感到一种难得的通畅,好像全身所有的筋脉,都被阿香头发里散发出来的那一丝丝香味,给挑动得振奋起来,都称赞她的头发真是越长越漂亮了,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好看。当然,也有人觉得,那一种好看并不是因为她的头发越长越好,而是她的身子越来越迷人的缘故,因为身子一好看,头发也就跟着越来越光彩了起来,以前走路的时候,有时还需要有意地晃一晃,那身后的头发才会跟着摆一摆,现在不用了,现在的头发只需跟着身子走,一动一动的,就能把跟在后边的目光,迷糊得也一晃一晃的。十八岁的女孩身,已经是成熟的女人身了。
阿香想,她可以嫁给李貌了。那时候的十八岁,是女孩子可以登记结婚的年龄。阿香因此再也安静不下来了。这一天,她把心中的想法告诉了她的弟弟。她说:“你还记得那个李老师吗?”
“怎么?你又想起他来啦。”
她对弟弟说:“我想带你找他去。”
弟弟那年十二岁。十二岁的小男孩,当然理解不到一个十八岁女孩的心思。他觉得姐姐的脑子里,是不是又出问题了,他觉得姐姐和李貌的事,就是姐姐的脑子里出了问题的。很多人都对他说过他们的事。他们说,母鸡不骚公鸡不要。他相信他们的话。
“他又不欠我们的钱,去找他干什么?”弟弟说不去。
可她没有放弃,她说:“去吧,只要找到他,我们就不再回来了,你在那里读你的书,就在他的学校里。”
可弟弟还是说不去,他说:“我知道你想去找他干什么,你想嫁给他做老婆。”
阿香没想到弟弟的嘴巴这么坏,她说:“给他做老婆怎么啦?给他做老婆我们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你知道吗?”
可弟弟还是不想去,他说:“你怎么知道他会要你做老婆呢,他又没有睡过你。”
阿香心里不明白,弟弟的嘴巴怎么这么坏。她真想大声地告诉他,我就是跟李老师睡过觉,你知道吗?可这话她一时不敢说。他们当时就蹲在灶前吃红薯。她突然抓了一个红薯看了看,不知怎么就把那个红薯给揑烂了,她说:“我救过他,你知道吗?”
弟弟不相信:“你救过他……你怎么救他?”
“他被绑在太阳下,他渴得快死了,是我给他水喝的。校长看见的,赵老师他们也都看见,不信你去问一问。”
“我不问!我为什么去帮你问?我一问,赵老师就会对我骂你,说你骚,说你勾引了李老师,害得李老师被送到了山上去。”
阿香的脸色忽然也变了,嘴里也跟着骂起来。她说:“他赵老师才骚呢,他想摸过我,我不给,他才是骚呢。”
弟弟好像忽然就明白了一点什么了。他说:“那他是不是也摸过你?不摸不算爱的。”
“摸过怎么啦?是我自己给他的。我愿意,我喜欢他。”
弟弟好像来了兴趣了,目光怪怪的盯在姐姐的脸上和姐姐的胸脯上,他说:“他真的摸过你吗?他摸你哪里了?”
这怎么回答呢?想了半天,她只好说:“他喜欢我的头发,我让他摸了我的头发了。”
弟弟听后就笑了起来,他说:“摸头发算什么呢,摸头发就算是爱你吗?”
阿香不知如何跟弟弟说了,最后只好说:“那我告诉你,他睡过我,我们睡过觉,你知道啦?”
弟弟更不相信了。他笑了笑,他的笑声响哼哼的,他觉得姐姐一定是想嫁给李貌想疯了,他说:“骗谁呀?你要是和他睡过觉,他早就坐牢了。”
“是我们不承认你知道吗?我们不承认,坐什么牢呀?”
弟弟就是不相信,他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想嫁人想疯了你。”
两人最后吵了起来。
弟弟说:“要嫁你自己找他嫁去吧,我不去。”
阿香说:“你不去?你不去你一个人在家谁养你?”
弟弟说:“我自己不会养我自己吗?”
阿香说:“你怎么养?你先告诉我,你怎么养你自己?”
阿香把眼前的那半锅红薯,突然端到了一边,她指着原来放着锅头的地方对弟弟说:“我一走,就好比这个锅突然没有了,你说你现在想吃你吃什么,你吃啊?”
弟弟却没有去理会这个道理,他也不说话,只猛地一扑,就扑到了锅头边,闪电似的从锅里抢到了几个红薯。阿香突然就气愤了。她把锅头高高地举到了灶头上,将锅里的红薯抖了抖,统统地抖进了灶灰里,然后把空空的锅头摆在了弟弟的面前,她说:“吃呀,吃呀,等我走了,这个锅里就什么也没有了,你还怎么吃,你再吃给我看一看,你吃呀?”
弟弟顿时也愤怒了,他突然一脚就踢在了锅头上,把空空的锅头踢进了旁边的一个大灶里。阿香气得刚要站起,弟弟一转身,就抓起了挂在墙上的那把柴刀。吓得阿香不由大声地喊起来:“你干吗?你要干吗?”
弟弟不知道要干什么。
他看了看手里的那把柴刀,扭头就出去了。
那一去,弟弟就再也没有回来。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弟弟的一个同伴跑来了,他告诉阿香,她弟弟死了。她弟弟跟他们一起去砍柴,准备回家的时候,大家都把自己的柴火一捆一捆地扔往悬崖下,轮到她弟弟的时候,不知怎么扔的,谁也没有看清,也许是被扔下的柴火在肩头上挂住了,柴火把他一起带到了悬崖下……一根马尾针箭一样穿过了他的胸膛。
阿香看到弟弟的时候当场就哭昏了。
她的天仿佛顷刻间完全的塌了下来。
她觉得弟弟的死是她造成的。她要是没有跟他吵架,她要是好好地跟他商量,他怎么会被柴火挂到山崖下去呢?平时里,你就是给他十捆八捆,他闭着眼睛一口气都能扔到山崖下的。
弟弟死后,阿香的心就像掉了底似的,突然就空落落的了,思念李貌的情绪又从心的四周爬了回来,很快地又把她的心给填得满满的。她想,除了李貌,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要是不去找他,她的日子都不知怎么过下去了。弟弟的坟墓上还没有长出青草,她就让村里给她开了一张结婚登记的证明,然后挑着重重的一担行李,找李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