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月亮极好的晚上,整个夜空都被照得蓝幽幽的,深极了,也远极了,深远得就像天与地都同时地浸泡在了一口宁静的深潭里。吃完饭,妻子刚收拾好碗盏,李貌就想钻进屋里去。妻子说忙什么呢,我们先到外边逛逛月亮,乘乘凉吧,好吗?李貌心里不想去,嘴里却说逛就逛。两人刚一出门,回头就看到主任坐身在门槛上。妻子告诉李貌,他爸爸就喜欢那么坐着乘凉。她说等他回屋里睡了我们再回来好吗?李貌想问为什么,但嘴里却说好的。可是他们回来时他还是依旧地坐在门槛上。李貌便随口问了一声:“爸,还没睡呀?”
“你们睡吧。我再坐一会儿。”
他好像心里还有事要想,一边说一边抬身让他们过去,然后继续重重地坐在门槛上。
堂屋里黑漆漆的,一盏灯都没有点上。
李貌和妻子也是摸到自己的房里才点上灯的。说不清是不是为了那天晚上的好事,李貌早在大白天里,已经把灯通擦洗得通体透亮。那当然不再是那种墨水瓶做的煤油灯了,而是一种大号的煤油灯,长长的灯盏,高高的灯通,有点像是火炬的样子。那是主任大叔拿回来的。李貌悄悄把门关上,回头对妻子说:“爸怎么还没睡呀?”
“他不想睡呗。管他呢,我们睡我们的。”
两人说着就上床去了。李貌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心情和妻子的心情却是完全的不同,他这边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把她给弄疼了,就像上次把阿香给弄疼了一样;而她那边却像一只饿虎,只恨不得将他一口吃掉。看着她那一闭眼就急得火烧火燎的样子,他马上就想到了和阿香的那一次情景,尤其是他,他想头一次的他与眼下的她,是多么的相似,心里想的只是要把得到的东西马上得到,否则就会飞了一样,于是他轻轻地告诉她:“别急,你别太急好吗?急了我会把你弄疼的。”
可她不。她要的就是急。她急得就像一盆已经熊熊燃烧的大火,她需要他的就是不停地给她添上干柴,她怕火会突然灭了。但他还是极力地耐着性子,他要压住她的火势。他说:“真的,你别急,急了你会被我弄疼的。我跟一个女学生有过这种事,这你知道的吧?”
“谁不知道呀?村里谁都知道。”她说。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跟你说的是,我和她做这种事的时候,因为我们什么都不懂,我们只是急着要,我也急,她也急,急得我们两人后来都疼死了。”
“你那是第一次吧?第一次当然疼啦,谁第一次不疼呢?”
李貌的心突然就踢了他一下,踢得他有点发闷,他愣了一下,像是闻到了一股什么怪味,那股怪味当然是从她的那句话里冒出来的。这么说她今天晚上不是第一次!他看着她想道。妻子也在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一直趴在她身上的李貌。她顿时也明白了李貌的吃惊,问道:“我爸他没有跟你说过吗?”
“说什么?”
“我的事呗。”
“你的什么事?”
妻子完全地明白了,但她还是再问了一遍:“我爸真的没有跟你说过我的事吗?”
“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
妻子的两条胳膊,这才从李貌的身背上滑下来,摊开在床的两边。她似乎有点不可理解。她说:“他怎么不跟你说呢?”她于是告诉李貌:“我跟你一样,我原来也跟过一个人。”
直到这时,李貌的身子才从她的身上软软地翻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像是随时要死去的样子,半天不知如何开口。
“你怎么啦?”见他没有吭声,她侧过了身来。
李貌动也不动,像是大白天里被人给骗到了一个山洞里,洞很深,洞也很黑,黑得什么也摸不着,摸着的只是怦怦的心跳。
妻子呆呆地看着他,也不再说话。
最后,李貌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你不想睡啦?”
妻子伸手拉了他一下,李貌头也不回地拨开了她的手。他撩开蚊帐,在黑暗中胡乱地穿上了衣服,打开房门就往外边走去。然而,他的两条腿刚刚跨出房门,就自己站住了。
堂屋外的大门,依旧地敞开着,像是黑夜的一张大嘴。坐在嘴上的主任大叔,一直老样地坐着,动也不动,看上去就像一颗坚硬的老牙。